正文
在我们美国邻居的眼里,我们是可以上宣传画的模范移民家庭。这是他们亲口告诉我们的。我父亲有法律学位,我母亲正在努力成为一名医生,我兄弟姐妹和我的成绩都很好,并总是把“请”和“谢谢”挂在嘴边。但是我们从来没有跟别人谈起过洛拉。洛拉是深入我们骨髓的一个秘密,也是我们身为哪种人和想成为哪种人的核心,至少对我们这些孩子来说。
在我母亲因白血病去世后,洛拉在1999年搬来西雅图以北的一个小镇,与我同住。
我已经有一个家庭,一份事业,一幢在郊区的房子,实现了所谓的美国梦。这下,我还得了一个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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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马尼拉的
行李提取处,我拉开了我的行李箱,以确保洛拉的骨灰还在。走出机场大楼,我吸入那熟悉的气味:浓浓的废气和垃圾,海洋,甜蜜水果和汗水的混合物。
第二天一大早,我找到一个司机,一个中年男子,人称为“杜子”(Doods),看起来很好脾气的。他开着卡车,我们上了路,穿梭于拥挤的交通中。汽车,摩托车和吉普尼到处都是,这样的街景总是让我震惊。行人在这些机动车辆中和步行道上来回穿梭,像一条棕色的河流。街头摊贩赤着脚小跑在车旁,兜售香烟、止咳糖和一包包煮熟的花生。乞丐孩子将脸使劲贴在车窗上。
杜子和我前往的地方是洛拉人生故事的起点,在位于马尼拉以北的中部平原的打拉(Tarlac)省,稻米之乡。这里是我雪茄不离嘴的外祖父——一个叫托马斯.亚孙逊 (Tomas Asuncion)的陆军中尉——的家乡。听长辈们说,汤姆中尉是一个令人惧怕,行为乖张,脾气阴暗的人。他拥有大量土地,却没有现钱,所以把他的情妇们都安排到自己田庄不同的宅子里。他的妻子生下我的母亲——他们唯一的孩子——之后就难产死了。我母亲是被一连串的“utusan”养大的,意思是“听指令的人”。
奴隶制度在菲律宾群岛有长久的历史。在西班牙人到来之前,岛民们会奴役其他岛民,通常是战俘、罪犯或债务人。奴隶分很多种,有可以凭着勇武最终获得人身自由的武士,也有被视为财产,可以被随意买卖交换的家庭佣人。高等奴隶可以拥有相对低等的奴隶,而这些相对低等的奴隶可以拥有最低等的奴隶。有些人当奴隶纯粹是为了活命:当奴隶做工,他们起码可以有希望交换到食物,住所和庇护。
西班牙人在十六世纪到达后,他们奴役了岛民,又带来了非洲和印度的奴隶。西班牙皇室最终开始逐步废除在本国和殖民地的奴隶制度,但是菲律宾的部分地区天高皇帝远,没有受影响。蓄奴的陋习一直披着不同的伪装存在着,即使是在1898年美国控制了这些岛屿后依然如此。现如今,就算穷人也可以拥有“utusan”,或者“katulong”,意思是“帮工”,或者“kasambahay”,意思是“家奴”;只要有人更穷,奴隶的来源取之不竭。
在最多时有三个家庭的乌特桑生活在汤姆中尉的地界上。1943年春天,日本占领菲律宾群岛后,他把一个附近村庄的女孩带回家。她是汤姆中尉远房穷亲戚家的女儿,家里是种稻米的农民。中尉很狡猾。他看到这个女孩身无分文,没有上过学,应该很容易控制。她父母想把她嫁给一个大她一倍的猪倌,她非常不乐意,却无处可去。汤姆给她开了个价:他可以管她吃住,只要她答应照顾他刚满12岁的女儿。
洛拉同意了,完全没有意识到她把自己的一生卖了。
“她是我给你的礼物,”汤姆中尉告诉我的母亲。
“我不想要她,”我母亲说,明知别无选择。
汤姆中尉离家去打日本人了,把妈妈和洛拉一起留在乡下吱吱作响的房子里。洛拉给我母亲吃喝,梳妆打扮。她们走路去集市时,洛拉会给我母亲打伞遮阳。晚上,当洛拉做完了别的家务——包括喂狗,扫地,将她在卡米泠河(Camiling River) 边浣洗的衣服折叠好——她就会坐在我母亲的床边,为她打扇直到她入睡。
洛拉·普里多(时年18岁)来自于菲律宾农村的贫困家庭。作者的外公(右图)把她作为“礼物”送给自己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