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灰灰又说起老头的职业、薪俸,妈仍不吭气。几天里,灰灰没再提这事,大家指望他已忘了那无聊念头。然而灰灰却真把这么个小老头引了进来。老头往这屋里一站,全屋子马上充满樟脑气味。人感觉不仅他的衣服,连他整个人都是刚从箱子底下拿出来的。全家都请他坐,请他喝茶,同时想着,他那头发实在黑得可疑。
妈仔细着自己的衬衫,让着身,开始收拾桌子摆茶。衬衫是绸料,色彩似是而非,肥下摆,怎么动它怎么飘。这么大个城市里,她是惟一看上去凉快又闲逸的人。在灰灰印象里,妈的衬衫不该这样空荡荡。曾经是姊姊告诉灰灰,他们小时吃的是牛奶、羊奶、豆浆奶。儿时的灰灰问:那妈妈奶呢?姊姊说,妈妈奶是辣的。灰灰又问:你尝过?姊姊毒毒白他一眼,受不了他的无知。后来灰灰在心里取笑了姊姊那些太原始的编撰。
有回妈妈坐在小矮凳上洗衣,两臂在搓衣板上伸长缩短。十四岁的灰灰一不小心让目光落进妈领口。他竟走不动了。妈胸口那对东西从未理会过他。它们饿着他,对他干涸着,对他冷酷生硬地凌驾着。那以后不久,妈突然听见家里响起一个陌生男人的闷喉咙,又怕又诧地去找,发现这喉咙是她儿子灰灰的。妈顿时在这喉咙中检点起身姿,缓了步子,两眼里的汁水也刹那间干透。灰灰开始东张西望地跟妈讲话。
有回他几天没搭理妈一句,妈坐在马桶上嘹亮地哭了,从卫生间出来,妈步子已像个邋遢老妪。妈把姊姊拉到灰灰面前,当心地收敛着胸脯,希望自己老得已足够真切。妈说:“灰灰,你看。”她扳着姊姊正抽条的身子,那身子上是件绿得娇滴滴的衬衫,低领口,紧腰身。正是那件绿衬衫。让灰灰的眼从领口陷进去,又在里面走投无路了好一阵的那件。
“灰灰,姊姊穿这件衣裳好看吧?”妈紧张地笑。“以后我再不穿它了。”妈像赌咒又像讨饶一样说。
灰灰又懒又烦地看看姊姊。绿褂子在她身上像块艳丽的抹布。妈成心这样做。让你明白不是人人都能让色彩有某种内容。灰灰想妈把这太妙而让人不得安全的绿褂子给了姊姊是讨他欢心,也报复着他。
姊姊姊夫蹑手蹑足地退进他们笼格般的卧室。“神经病!”姊姊说。姊夫挤着她躺上床,劝她想开些;老头不值一文,妈可以嫁给那房子。姊姊对着天花板叹:丑恶,丑恶。你原来娶的不是我,是房子。姊夫委屈坏了,想解释,姊姊无声地喝住他:“床吱吱嘎嘎响,外面人听见当我们在干什么!”
灰灰暗坐一会儿,发现妈和老头之间没话,双方只跟他东拉西扯。“我朋友的老伴们在用一种老年营养食谱,灰灰,你妈满好也试试。”老头脸朝灰灰说,只最后向妈客气地一笑。
“灰灰呀,不知章先生了不了解那种药枕,新发明的,我颈子上这块痛睡这种枕头会轻下去。”
“你没告诉你妈,灰灰?我倒学过几天推拿……”
灰灰觉得这样谈下去大家都会累死。他站起身说:“你们谈,我去买些熟菜来,晚上妈就不必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