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但是我进入工厂的时候,已经是经过了无数次地国企改革,但每次改革调整的对象基本都是工人了,如优化组合、末尾淘汰、减员增效及定量考核与转岗。
好在我所属的工厂属于轻工业系统,生产的产品全是日常用品,效率还算可以。于是以“企业家”身份的最高工厂领导人开始考虑扩大生产,扩建厂房,增加生产效率。于是像我这样处于工厂最底层的新进工人,成为畏之如虎的半夜班的主力。倒班让生物钟完全紊乱,可以让我马上崩溃。不过,我惊讶地发现与我一起上夜班居然有着“戴眼镜夹子”(老工人语)的新工人。
乡村—城市是他们坐标轨迹,最终投影到了这个时空中来了。
在和这批大学毕业生混得很熟以后,我们曾一起聊过大学生们选择来到这个工厂的原因,回答就是因为可以在省城里留住好容易转出来的户口和档案。只是从后来的生活可以知道,虽然他们在这座城市里留下来,脱离了乡土,可他们的生活过得并不是很好,承受了不同于留守在农村的父老乡亲的但同样或者更加沉重压力。时势变迁,他们和我一样都消融于城市浩瀚的人海中,都被生活雕刻着情感。虽然我和他们学历差距大,但是同样年纪,同样希望过得更好的希冀,同样以为无所畏惧就可以有无限前途的情怀,也使我这样的读书少的学徒工与另一群不同经历的读书人融合在一起,成为了熟悉的好朋友。他们当中的某个人拿着本一个叫维特根斯坦的外国人写的书,其中有一句话“凡是能够说的,都能说清楚,对于不能说的,我们保持沉默。”,在若干年后这句话让我受用了许多。
但倒三班特别是后半夜班的痛苦真的是不可名状又让我不能忍受。有些困难不是打个鸡血说几句鸡汤口号就能克服的。我印象最深的有一次夜班:我正在流水线上紧张地捡着玻璃瓶,把它们抱起放在推车上,这时我估计可能是模具的问题,一个瓶口脱离瓶身掉落到我的脚上。我根本就来不及多想,因为流水线上的传送带不会有东西掉到我的脚上就会慢下来,如果我手脚迟点的话,那么传送带上的瓶子将会在向我涌过来,在我的面前堆成个小山。到了清晨6点下班的时候,我才疲惫地走下工作台,离开车间,走上回家的路。那是个夏末,天亮得早,我记得当时一轮明晃晃的月亮和即将升起的太阳同时在天空,而满天的星星却还没有完全退下天穹,工厂的小路静极了,万籁无声,只是在路边沾满露珠的草丛间或会有几声纺织娘在鸣叫。这时,我突然发现路很滑,我的脚在鞋移动,我低头一看,只见血已经浸透了我的鞋,一直从我的运动鞋里渗出来……此刻的清晨这么清新美好,而我的状态又与这是多么格格不入。我想应该去感受世界的美好,我觉得我可离开这里。
后来我才明白,走出去的日子更加无奈,在经过无数次幻灭和挣扎,仍然要继续寻觅和奋斗,期望去感受到了许多精彩和美好的事物。
也许,有些种子在不经意间被埋下,在合适的条件终于开始发芽了。终于,有一段时间我决定去继续我缺失的教育,去充实因为空白的文化学习而力有不逮的本志。幸好,这是座高校密布的城市,我选择那个曾名为华中工学院的森林大学成为了我的据点,开始了我备考研究生的一段生涯。我在这座高校从暑热四溢待到寒风凌冽。以中等教育的水平加上不完整的高等教育的起点,使我的备考的起始成为我当时人生中最受磨练的时段(比起后来读博攒论文经历来,虽然这种困境根本不值一提)。
终于,有一天我发现书和习题集都被我翻烂,书看到最后,我甚至可以翻到某页时不用仔细看就知道第几行写的是什么内容。其中一个印象最深刻的印象是:我常常坐在靠窗户的座位上,亲眼看着窗外翠绿的树叶慢慢地增添着些许金黄,然后秋意渐浓。当我学习有些累的时候,我总是放入书本走到楼下的一片林丛中散步,脚步踏在层层叠叠的落叶上沙沙作响,周身都是秋天的气息……那时候,我在想,无论物质多少差,读书一定要坚持下去,至少可以让自己感觉愉快。我想,人们不会被艰难的现实压倒,大抵就是因为这些曾经的愉快感觉支撑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