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沙拉汉首先重新界定了个人主义的定义,以便他接下来的分析。这个定义把个人主义看作是一个信仰体系,在这个体系中,个人不仅被赋予了直接的地位和价值,而且也成为了真理的最终裁决者。沙拉汉给出的定义,比较偏向德国人对个人主义的理解。在这样的理解中,一个人的独特性,或者说个性,乃是“自我”之所以存在的核心。
传统上个人的价值是由社会赋予的,无论中西皆是如此。既然个人主义认为,个人的价值是由独特的自我赋予的,那么我们要考察这种自我授权的新奇念头始于何时,关键在于找出那个声称自己能够就真理做出独立判断的内在“自我”什么时候出现的。
循着这一逻辑,沙拉汉从心理学家朱利安·杰恩斯(Julian Jaynes)的研究中发现了“自我”的历史起点——后者的研究不仅在20世纪80年代风靡学界,对其他人文学科也有深远的影响。
大多数学者认为,就心智而言,今天的我们与新石器时代的人类别无二致。然而杰恩斯的看法与主流不同。他认为现代人类的心智出现得相当晚,晚到公元前2000年,其标志就是自我意识的诞生。他还指出,自我意识之所以出现得比公认的晚,是因为这种有别于动物,也有别于早期人类的意识,必须建立在自我指称的能力之上。而这种能力的获得,离不开大脑的神经生理学改变。简言之,大脑必须经历一个层级化的过程,从而为“自我”的登场腾出空间。
而自我登场之前,大脑里的那个空间被神谕(the voice of God)占据着。为此杰恩斯从史诗《伊利亚特》里找到了不少有趣的论据。他提醒人们,当希腊英雄们说,是复仇女神或命运之神发出命令,让他们做出某种决定或行为时,那绝不是一种修辞。事实上在当时的人脑中,充满了幻听与幻觉——一个半脑诉说,一个半脑服从,那是自我意识的前身,它让英雄们不假思索地以为,神明在对自己发号施令。
杰恩斯把自我意识诞生之前的生理阶段称为“二分心智”(The Bicameral Mind,也译作“心智的两院制状态”,或“心智两开说”)。这一理论不仅能够较好地解释精神分裂症的幻听和幻觉,也成为《西部世界》等科幻作品的灵感源泉。
公元前2000年左右,随着人口、社会、战争等环境压力的剧变,二分心智崩溃,自我意识逐渐取代神谕的位置,占据了大脑的某个空间(杰恩斯猜测,那就是掌管语言的布罗卡区)。一开始,是所谓“模拟自我”(the analog self)的产生,其标志是隐喻在文字中的使用量逐步增加。因为在杰恩斯看来,隐喻是“想象”自我的第一步,而自我是最终的隐喻。照我的理解,有了自我这一终极的隐喻,人类终于可以用哈姆雷特的方式说话:“在我的内心,我承认我和自己的关系并不像我以前想的那么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