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日相从,百年见肺肝。”
他知道令狐家对他的意义。
但那一场曲江宴,让事情产生了一些变化。
公元837年的那一天,李商隐以新科进士的身份,参加了传说中的曲江宴——那是由皇帝亲自出席,只有新科进士才有资格参加的一场盛宴。
那一年26岁的李商隐,自21岁开始参加科考,盼这一天,已经盼了五年了。
这场曲江盛宴,不仅仅是各位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才子们赏美景,品佳肴,饮美酒的饭局,也是比诗句,认同学,拜师长的社交局,更重要的是,还是一场“相亲会”:
朝中的王公权贵们也会参加这场宴会,当然,他们是带着目的来的。在觥筹交错间,他们要观察这些新科进士们的音容外貌,品行能力,给自己的女儿挑选一个“潜力股”,为自己的家族势力埋一颗“小种子”——万一这颗“种子”未来成长成参天大树,自己的家族也好有个依靠。
就在参加完这场宴会没多久,李商隐得到了一个消息:他被某个大官看中了,有意招他为婿。
一条通往人生巅峰的快车道,似乎正在李商隐面前徐徐铺开。
李商隐是心动的,但不知道他当时是否清楚:
人生中的每一条道路,命运都已经暗中标好了价码。
也就是在这一年的十一月,令狐家的顶梁柱倒了——72岁的令狐楚与世长辞。
在临终前,令狐楚把自己的儿子都叫到了榻前,除了儿子之外,他还叫了李商隐。
在病榻前,李商隐得到了一个艰巨但光荣的任务:为令狐楚写遗表。
遗表,是一个大臣在生命终止后,向皇帝上的最后一道奏章,可以说是政治遗言,也是对自己一生的交代。
把这个任务交给李商隐,由此可见令狐楚对他的信任。
毫无疑问,即便不从功利的角度考虑,令狐楚的去世,对李商隐的打击也是巨大的——他幼年丧父,令狐楚对他而言亦师亦父。
这也可以从他另外给令狐楚写的祭文中可以看出来:
“公高如天,愚卑如地。”
但正当令狐家全家上下还沉浸在悲痛之中的时候,同样被视为“令狐家人”的李商隐,却选择了一条出人意料的路。
在旁人看来,他的“公”要换人了,“天”要变了。
这一切,就和那场曲江宴有关。
在那场“相亲会”上,看中李商隐的那位“大官”,是泾原节度使王茂元。
王茂元非常欣赏李商隐的才华,希望把他招入自己的幕下,并且有意将自己的一个女儿嫁给她。
但问题在于,王茂元被认为是“李党”的人——“牛李党争”中的李党。
而令狐楚一族,一直是“牛党”的中坚力量。
那场持续几十年,乃至可以说改变中晚唐国运的“牛李党争”,第一次把恐怖的旋风,刮到了年轻的李商隐面前。
但面对眼前那个会吞噬一切的漩涡,李商隐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或者说,他并不认为这有什么危险。
没有证据显示,李商隐是迫于无奈,才去投奔王茂元的。恰恰相反,倒有一个他自己颇为急切的证据:
当时和李商隐同一期考中进士的,有一个叫韩瞻的人,同样也被王茂元看中当女婿。但与李商隐不同的是,韩瞻很快就办了婚礼,正式成了王家的女婿。
为此,李商隐曾不无酸意地写给他一首诗,里面有一句:
“一名我漫居先甲,千骑君翻在上头。”
意思是,我考试的名次明明还比你高,但你现在已经先做了贵人的女婿了。
而这一年,另一件事可能也成了导火索:李商隐考博学宏词科失败,失去了直接做官的机会。如果站在李商隐的角度想,或许可以帮他想一个理由:
我当然感恩令狐家,但我要吃饭,我有家要养,我没有收入,我总得要想个办法……
开成三年,李商隐入了王茂元的幕。
不久之后,王茂元把自己的一个女儿嫁给了李商隐——他如愿成为了王家的女婿。
令狐綯是在为父守丧的情况下,得到这个消息的。
站在令狐綯的角度,也很容易理解他的心境:
树倒猢狲散,这也并非不能理解。但我的父亲待你如子,我待你如弟,却连你,也要走了吗?
更何况,去的是政治对手的阵营!
事实上,根据后世的研究,有观点认为王茂元其实未必属于“李党”,但在那个非此即彼的政治恶斗环境中,后世的“上帝视角”评价对当时的阵营恩怨并不会起到什么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