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他把现金放进裤子的后兜,从村口的312国道出发,伴随来往货车的轰隆声和不断扬起的灰尘,一口气骑了四五十公里,到达渭南市与蓝田县的交界处。
他说自己一路上什么都没想。不用想第二天要起来做饭、洗衣服、打理山上那一亩挣不到钱的土地。也不用想着照看孙子孙女,给小孙子喂奶、洗奶瓶。
“(照看孙子)那几年是最难的。”陈有银说,那时孙子还不到1岁,儿子、儿媳都去西安上班,好几天才回来一趟。他每天醒来先把牛奶、馍、鸡蛋热上,喂完孙子,再送3岁多的孙女去学校,回来再洗奶瓶、做饭,中午接孙女回家,整天就是这些事。
陈有银不敢在外面过夜,和战友聚会也不例外。“我要回家给老伴做饭。”有一次,他去县里参加战友聚会,饭都没吃就走了。
他也想去外面找活干,但都因家里走不开作罢,一辈子靠种地为生。“把我困得哪里也去不成。”说话时,陈有银总是低头看着地面、沙发,或者裤子。
这个夏天,他终于走了出去。中途,感觉空气像“打开暖水壶出来的蒸汽”一样热,他买了一大瓶可乐,一条毛巾,把毛巾搭在肩膀上。
8月8日傍晚,天快黑了,他停在一个街边的小集市上,花6元吃了一碗面,在一个商铺旁的台阶上,铺上雨衣睡下,很快进入梦乡。
2
对于一位75岁的老人来说,走完几百公里并不容易。陈有银说,自己一路问路,每晚用石子在地上标记方向,但有时还是会迷路。
一个多月过去,他对这趟旅途的很多记忆已经模糊,只能依稀记起一些标志性的城市和建筑。
他记得自己到达渭南与蓝田的交界处后,根据一位路人的指引,朝着河南的方向骑去。路上,他又捡了两个大塑料瓶,用水冲一冲,放到车筐里。他在加油站接水、洗漱,在路边的水池洗衣服,衣服搭在车架上,没一会儿就晒干了。
为了保证安全,他看到路上的车灯亮起就停下,天亮再出发。
“完全不记得星期几、几号。”陈有银说,他失去了时间概念,“心劲上来了,只是一路不停走”。
根据记忆,他推测自己先到了渭南市潼关县,之后到河南三门峡,再经郑州,最后到了开封。
进入河南地界,他看到一路不是树木就是庄稼地,心情愉悦。以前当兵去许昌、漯河拉练,路上遍布沙尘,衣服洗完晒干,一抖都是土。如今,眼前的道路两旁栽满了苹果树、桃树。“环境都好了。”
他还看到无人机给大片稻田喷洒农药。在老家,农民们还要背着喷雾器打药,一亩地半天才能打完,这里几十亩地一个小时就喷完了。
一路上,他从没觉得危险,只想着“能尽量多走就多走”。不知道骑了多少天,他到了开封,一进城便向部队所在的东郊骑去。“部队旁边有个化肥厂。”等他找到那家化肥厂,发现部队已迁到西郊,周围原来的土墙砖房换成了楼房,高粱改种成稻子、小麦。他的记忆一下被拉回到50年前,想起部队周末放电影,附近村民都来看,广场上摆满了板凳,很热闹。
“部队生活确实很好。”作为村里仅有的两个入伍者之一,陈有银曾是村里人羡慕的对象。那时村民们在地里辛苦劳作一天,只能挣得3角钱。而他当兵相对轻松,一个月能挣6元钱,部队有肉菜,还能学习文化知识。他记得有个战友一开始不会写名字,回家后能读报纸。他的字也是在部队上练出来的。
周末,他和战友一起去城里玩,一个月只花1元,其余的钱都寄回家里。
他记得很多好玩的事。有个“同志”往家写信,把哥哥嫂子写成了哥哥“婶子”。一个士兵给妈妈的信上,带一双袜子写成了带一双“妹子”。
谈起这些事,陈有银的笑容多了起来,眼睛不再看地面。陈有银说,那5年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啥都不用操心,干什么都幸福”。
武汉长江大桥是在一次闲聊时提到的。连长黄火生是湖北仙桃人,曾在家乡当通信员。听说武汉长江大桥建成,他特地去了一趟武汉。
在桥下,他看着绿皮火车开过,发出嘟嘟的声响,窗户里满是人头。桥上,他看到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桥下轮船穿梭,“很是壮观”。到部队,他将这个场面转述给全国各地来的新兵。士兵们都很向往。
“它建成时轰动全国,广播里、报纸上都有它的消息。”陈有银当年的指导员回忆,1968年,他有幸作为积极分子去武汉开会,特地去看了大桥。后来,指导员的外甥去武汉,他还专门让外甥拍了一张大桥的照片寄过来。
在上一代人心里,它是强大、坚固、希望的象征。雷锋和它合影。毛泽东为它写下“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的诗篇。大桥通车那天,300多辆汽车组成的车队驶过,5万多人观礼。
“接新兵的人一开始说去武汉,我们都很兴奋。结果去了开封。”此后多年,陈有银都常常想起这座大桥,“心里有个念想”。
如今,他终于离它更近一步。抵达开封东郊后,听说部队已搬走,他又马不停蹄赶到西郊,根据番号找到了部队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