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那家医院是一家成人公立医院,他是那里最年轻的病人。他认为法西斯主义者在医院的食物里下了毒。我父亲是个高大强壮的运动员。他刚入院的时候体重 180 磅。他不再吃东西,只喝水,最后体重降到了115磅,院长甚至叫来了我的祖父帮忙进行临终圣礼。
他在那家我们现在会称之为“蛇窟”的医院里呆了6个月。奇迹的是,第二年春天,他在几天内就康复了,然后出院了。自从那次临终圣礼后,他就和家人没有联系了,脑海里的声音也停止了,他变得更加理智。最后他出院回家完成了高中最后一年的学业。但家里人决定不谈论这件事,因为这会很丢人,而且可能会破坏他的康复。
他有一段时间康复了。他去了斯坦福大学。他获得了奖学金,在普林斯顿大学攻读哲学博士学位。他和哲学家伯特兰・罗素一对一地学习了一年。他结识了伟大的物理学家阿尔伯特・爱因斯坦,还就爱因斯坦的道德哲学对他进行了采访。
就这样,我父亲辉煌成就与严重精神疾病并存的人生开始了。当他完成了关于科学哲学的博士论文时,他认为自己可以通过心灵感应预测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结束。他又一次精神错乱,被送进了费城州立医院。费城州立医院真的是个“蛇窟”。男性病房里有近7000名男性病人,而病房只能容纳大约1500 人。而且那里还有浅坟。我父亲每周都会被工作人员和同病房的病人殴打,而且同样没有得到任何治疗。他开始认为自己被关在德国或波兰的集中营里。他的哥哥,也就是我的叔叔去探望他,想带他出去透透气。但我父亲说:“不,我在集中营里,我们俩都会被枪毙的。”这是妄想,他其实在费城郊外,但从另一个层面来说,他所在的医院和集中营非常相似。
我父亲又奇迹般地康复了,成为了俄亥俄州立大学的哲学助理教授,在一次相亲中认识了我的母亲,我母亲当时是英语专业的研究生,然后他们结婚了。然而,在他们订婚后,我父亲对自己的精神疾病和住院经历只字未提,因为这太丢人了。所以在我出生、我妹妹出生时,在我们出生期间,他又因为躁狂和抑郁的复发住进了其他医院。
当时有治疗精神分裂症的全新药物。因为误诊,他被诊断为精神分裂症,还接受了很多次电休克治疗。在我童年的大部分时间里,他都不在家,我认为这是我的错。如果我是个更好的儿子,也许他就会留下来。如果我敢问他是去了哪里,也许他又会离开。
在经历了多年的神秘、沉默和父亲的缺席后,我的母亲照顾着这个家,但没有告诉任何人(父亲的情况),因为她不被允许说。最终,在我上了大学后,我父亲向我敞开了心扉。那次初次谈话不仅激励我投身心理学,与孩子们一起工作,最终还让我研究污名化的问题。但这也让我感到恐惧,因为我觉得自己可能就是下一个要被送进可怕的精神病院的人,因为我自己也没有告诉任何人(父亲的情况)。
在接下来的 25 年里,我完成了大学学业,管理过针对神经发育障碍儿童的夏令营和学校,还获得了自己的博士学位。在这期间,我和父亲每年会进行三四次长谈,更深入地探讨他的精神疾病。
在大学毕业前,我说:“不,这不是精神分裂症,这是双相情感障碍。” 我通过伯伯
(他是一位心理学家)
说服了父亲的医生,给他作出了正确的诊断。我父亲最终开始服用锂盐,有一段时间没有了症状。
他发表研究论文和书籍,教过成千上万的学生,在国内和国际上进行演讲,而我自己也经历过抑郁,有时还很严重。在职业生涯中期,我意识到……现在我需要研究我们家所遭受的污名、羞耻和沉默。
我父亲有五个兄弟,其中两个患上了物质滥用和成瘾障碍。还有一个患上了严重的焦虑症。为什么我父亲会患上双相情感障碍呢?我认为有三个原因。首先,他的生母在他三岁时去世了,死于癌症手术。3到4岁失去父母的孩子,日后很容易患上情绪障碍。
其次,在我祖父的第一任妻子,也就是我父亲的母亲去世后,他再婚了,娶了一位非常严厉的传教士,就像我祖母曾经一样,她曾去过南美洲传教。她觉得维吉尔是个非常聪明且虔诚的男孩,可以被培养成一名牧师。所以她会因为一些小过错就残酷地惩罚他。他遭受了身体上甚至是性方面的虐待。这是人们患上精神疾病的另一个原因。
第三,他无疑携带了那些高度预示着会患上双相情感障碍的基因组合。双相情感障碍可能会受到早期经历和创伤的影响,但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遗传疾病。在我父亲生命的最后几年里,我开始谈论他,并撰写关于他的这本书的草稿,这花了我很多年时间。我父亲患上了一种类似帕金森症的疾病,我认为部分原因是误诊,他接受了错误的药物治疗和错误的电休克治疗。
在他去世前不久的一个晚上,我和父亲在游泳池边交谈。他说:“儿子,在我的一生中,我一直希望自己得的是癌症。”我说:“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想想‘精神疾病’这个词对一个哲学家意味着什么。这是一种疾病,是精神方面的,是想象出来的。如果我得的是癌症,也许我就能原谅自己了。但我知道我所有的发病都是我的错。”即使在我父亲生命的最后日子里,我对污名化的认识也在不断加深。
这本书是为了把我父亲、母亲和妹妹的经历记录下来。它是为所有经历过精神疾病的家庭而写的,实际上几乎所有家庭都有这样的经历,因为精神疾病并不罕见。这本书也是为了传递一个希望的信息,那就是如果我们能够打破沉默,展开对话,治疗方法就会被研发出来。
最后,我们应该来讨论一下。“污名” 是一个强大而丑恶的词。我们形成刻板印象,我们有偏见,我们进行歧视,但污名化的影响还不止于此,因为它会将人非人化。在我父亲十几岁、年轻的时候以及中年的时候,他在住过的那些医院里,受到的待遇都不像个人。一旦我们认为,比如,某个精神错乱的人不像个人,我们就会疏远他们,甚至消灭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