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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沙河:不要动不动就乱喊拯救中华文明 | 专访

大家-腾讯新闻  · 公众号  · 美文  · 2019-11-24 11:05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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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 那这些东西现在都没有了吗?

流沙河: 当然没有了,玉溪院只留下一个名字。五代十国时,后蜀孟昶把全国的文化人招到那儿开座谈会,就在玉溪院,这个历史书上记载了的,这样我就晓得玉溪院的位置了。然后再去看,现在有一条街叫东锦江街,它为什么叫锦江?就是解玉溪,解玉溪走梓桐桥街,再往南面,经过城守街这一带,然后串到东大街那边,拐弯那个地方地势特别低,我去调查过那个地方的地势,一看这就是原来的解玉溪!解玉溪还经过了义学巷,这里两头高中间低,我一看就晓得解玉溪从那儿过。这样,我就把这条河整个来龙去都找到了。

我还调查了一个在成都拉车的,1950年代他亲自所见,在修梓桐桥街把它挖开时,底下两边是砖砌的河堤。

我搜集了很多这些材料。我并不是做这个工作的人,我就是出于热爱,我想要知道一个城市的古老面貌,我想要去调查它们,其实本来就不是我的事情,而且我都退了休了,我只是有这种爱好。

所以一个城市,它的这种现代化的趋势我是拥护的。但让我真正心头动了感情的,是它古老的地方。这是我个人的选择,是不是我可以这样选择?理性的投票和个人感性上的私心爱好,这两个应该是有差别的,所以对于城市的现代化我也很矛盾。

城市的现代化,一方面说是非要这样不可,全人类都在走这个(路),我们没有走这个(路),那么现在我们走了,也好。但我就是想起了,为什么欧洲的那些大城市,一个大城市都是两个城市,一个新城一个旧城,旧城就是老的那个城市,像东欧这边的,匈牙利、南斯拉夫,人家都晓得把那些古老的旧城保留起,我在南斯拉夫还看到有一条街,把上面的石头都全部保留起,他们有很多窄的、弯的街。他们在萨瓦河的对岸修一个新的贝尔格莱德,老的贝尔格莱德也保留了下来,老的贝尔格莱德里面有九十多个教堂,全部都保留下来,为什么人家做得到我们做不到?

有一点不同,他们是有文化的,铁托当他们的领袖,建立了国家以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全体老干部送到大学校里面去学专业,他们要用文化人。要知道,文化低了的人是无法理解“旧国旧都,望之畅然”的。他们不理解,我就很理解,我读了《庄子》的这句话,尽管是两千三百年前的了,但我的想法还是和庄子的一样,我就是希望能看到一个城市的古老的、留下的那一些东西。


我个人的爱好还是希望要尽量多一些旧国旧都

《大家》 对呀,就像这种情况,我们的情感在那儿。因为我在翻你《老成都》那本书,书中说您出生在忠烈祠南街。

流沙河: 对啊,我们对面是那个泥人蔡,叫蔡缉武,他是成都的名人,他塑的泥人非常好,有好多人都要求要给自己家中去世的长辈留一个这个泥塑像。

《大家》 捏泥人还有这个用啊?

流沙河: 抗日战争日本投降以后,很多在成都平原周围的美军全部集中住到成都,他们要回去,回去以前这些美军做三件事:第一拍照,尽量和成都古老的建筑拍,二是到场富馆,就在商业场隔壁一条小的巷子里,里面有三家卖银器的,银丝盘——银丝做的工艺品,像大大小小的水果盘,所有美国军人都买,带回去这个就是礼品。

《大家》 而且这是很有文化的一个东西,就像我们现在出去带礼物,肯定是买当地很有特色的东西。

流沙河: 就是。还有第三件事,有些美国飞行员跑到忠烈祠南街,让蔡泥人给他们塑像,用那个小的玻璃匣子装起,泥人塑出来好得很,跟美国兵的样子都一样,人家买回去就是纪念品了。他们文明比我们先进,平均文化水准也比我们高,他们热爱的是什么你一下子就看得出来了。

我还是中学生的时候看到这些美国兵,他们在成都只留那么短短两三个月,这些美国人就觉得中国的东西好有趣。我看到有一个美国人到染坊街做麻将,手工艺的。还去买那个水烟袋,美国兵又抽不来水烟,就把香烟插到那个上面,又在复兴街买一顶瓜尔皮(帽子)戴起,美国兵就坐一个包车,坐到后面,人家抽水烟都要喷烟烟,他又喷不来,也不笑,一路人看到都在笑,但美国兵很认真,他觉得这个就是当地的文明,他就要模仿的。

这些都是古老的,我们都有这种共同的感情,这些古老的东西,早在你还没有到世界上来,人家已经就是这样了。

北京的鼓楼大街我也很熟,在我青年时代,街的两边非常高,要好多个梯阶上去,上面有卖的茶叶、杂货。后来我偶然发现1900年的北京的照片,我一下就认出来了那是鼓楼大街,鼓楼在镜头远处,好雄伟哦,那个时候的大街很低,两边是梯坎上去,就像一条河一样。我一看到就很感动,我说闹了半天,连我都还没有出生,人家就已经是这样了,我的父亲母亲都还没有到世界上来,这条街就是这样子了,我就晓得历史了。

我们的人生,在这中间都是非常短暂的,到了某个地方都想要把一些古老的记忆保留下来。这些都是我对待现代化城市的态度。

唯一遗憾的就是我们没有好生学人家欧洲,如果当时北京古城被保护起来,新都建在北京城外,那么北京就是地球上唯一的保留了完整的古老城市了。那绝对是世界第一的古迹,可惜了,看到这样毁。这些当然都过了,你去说一阵也没有什么意思了,说也说不回来了。

我这本《老成都》写的我的童年,我父母他们在成都生活,介绍的是那个时候的市井生活,四十年代的成都,抗日战争的成都,明代末年张献忠屠杀的成都,一千年前王建前蜀皇帝孟昶后蜀皇帝他们统治的成都是什么样子的,我是找历史资料来写的。所以不要把这个事情拿来炒。而且这和我没有关系,这个书是好多年前写的,一次性卖断给人家的,后来读者来买我都拿不到一个钱,应该是他们出版社关心这件事情,何必来给我说这个事(指李克强总理在宽窄巷子购买《老成都·芙蓉秋梦》一事)。


▲ 流沙河先生于家中书房,摄影:赵琼


《大家》 您讲的东西,我听起来却像是看到了一样,画面感非常强,非常有意思。有很多人都非常喜欢成都,或者说非常喜欢想象中的成都,喜欢别人描述的成都,觉得成都幸福感很高,您怎么看?

流沙河: 我还是很佩服这个政府的,我们没有必要去帮政府宣传,但我还是客观理性的说,成都的政府官员他们在这个事情上转身比较快。转身比较快,我指的是什么呢?成都东郊那一片,从1950年代起就是工业区,好多大厂在那边,有几十万的工业劳动者。1980年代以后,这个城市就开始考虑转型和发展,政府的负责人作了果断的决定,说停就把东郊一下停了,千方百计转移,这样就使成都摆脱了重工业的负担,这个东西不但给社会创造不了财富,还是无底洞。

1980年代初期中央和成都他们这些领导人也还是算吸取了教训,转身得快,所以才有可能回过头来给成都修一些假古董,这些假古董有时候修得内行一看就看出来了,就像演出了。但是我又想,如何不是演出,要保留真实的,确实很困难,因为真实的就很贫穷,就没有购买力,没有购买力那儿就繁荣不起来,真实的少城,里面的宽巷子、窄巷子非常萧条,连人都看不到,它本来就是居民区,少城里面好多树木,好多鸟类,宽巷子,窄巷子里面偶尔有叫卖东西的声音,巷子两边的院子里面都能够听得见,人很少,地上干干净净的。如果要恢复成那个样子就没有购买力,那么这个城市经济靠什么来支撑呢?

那么要繁荣,最后就不免要修一些假古董了,不但修一些假古董,还要吸引游客来,那么这样它是带有表演性质,但是不然就弄不起来。所以像我们经历的事情多了,确实有时候从文化的角度看,去弄一些假的、带表演性质的很可笑,但是又想要赚钱,不那样怎么维持呢?所以也就算了,不了了之。

一个城市是应该要现代化,和老的成都比起来,今天的成都实在是值得赞扬,这种赞扬就是我本人的理性考虑,不等于是我个人的爱好!我个人的爱好还是希望要尽量多一些旧国旧都,使我能够望之畅然,看到心头多少安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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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诗经》,我是向后转

《大家》 您在腾讯文化大家讲堂讲“诗经点醒”,并在腾讯视频播出,很多人追着看,有的人说这和他们之前接触的《诗经》有很大的不同,通过这一系列讲座,您最想传递的是什么?

流沙河: 我给你说,他们会觉得我的说法很新鲜。

他们会觉得新鲜的。我给你交底,我是向后转,是复旧,他们一般人不知道。现代人在解释《诗经》的时候,是在这几十年来革命思想指导下进行的。就从20世纪30、40、50年代起,学者们解释《诗经》的通俗版的著作有几十种,这些著作都是古为今用。研究方法全是辩证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我的研究办法向后转,不是在追求新鲜,而是回到唐代,唐代编了《十三经注疏》,《诗经》的部分就是靠孔颖达这些唐代的诗经学者做了一个工作,把唐那个时候能够搜集到的对《诗经》每一首诗的权威解释,重新拿来编撰,选一些很精彩的编撰起,印到《十三经注疏》里面。如果他们不做这个工作,很多古人对《诗经》的解释肯定就全部丧失了,我们今天就不知道了。唐代的各种解释,官方的、愚蠢的、死板的、死守汉代某些经学家的那些解释,全部都在,又把一些新的,跟那些有出入的全部都搜集了,编撰成《十三经注疏》,中间的这个叫《诗经正义》,也就是附加的这一个部分,它的文字字数是《诗经》原著字数的八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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