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另外,作家的虚荣与虚伪在《致薇拉》中也得到了彻底的体现。纳博科夫对书评人和评论家的厌恶感,早已众所周知,甚至他还特意将这种厌恶感在自己小说的前言中,直言不讳地去挑衅那些想要给他小说写评论的人。然而,在《致薇拉》中,他总在搜罗着一切有关于对他和对他的小说的评论,甚至别人还没写出来他便兴冲冲地写信告诉薇拉,倘若有人写了他的小说的评论,哪怕是他的一场朗诵会的三言两语的评论,他都要立马写信告诉薇拉,甚至还将刊发评论的剪报一份不落地寄给薇拉,让她也和他一起分享这份喜悦。这正如迈克尔·伍德说:“在纳博科夫的情书中,死亡、流亡、失落、歧视是挥之不去的阴影。但他在给薇拉写信时不是谈论这些而是抗击这些。它们是幸福天然的敌人,而幸福是挣来的,不是领来的,幸福不是拒绝承认或躲避困难,而是努力寻找体面和光明。”
当然,作为一本情书集,《致薇拉》的绝大部分内容是纳博科夫那火辣辣的情话,给人以窒息感的排比句,让翻阅之人都难以理解,一个男人从青年到中年乃至老年,都能够一如既往地保持着那份火热的心,在信中写出如年轻时初恋般的激情话语。尤其是异地分居之时,纳博科夫甚至会在信中将自己一天的所见所闻如同他素来所注重的细节一样,连天空的颜色、街边的行人、树叶的凋零、指甲的长短等等生活中他所见到的一切琐碎之事,用冗长的情书将自己生活中的所有细节都写给薇拉,似乎恨不能将自己生活中的灰尘都寄给薇拉,让她知道他的一天是如何度过的。对此,在信中,纳博科夫曾如此写道:“每每想起生活中哪怕一件琐事都不无遗憾,那就是我们并没有一起经历这件琐事,哪怕只是某一次在路的拐弯处看到日落……”
只能说,这一切都关乎美好……
原作名: Letters to Véra
作者: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
译者: 唐建清
出版社: 人民文学出版社
出版年: 2017-3
关于纳博科夫给薇拉的信
布莱恩·博伊德
我昨晚梦见了你——
好像我在弹钢琴,
你在为我翻着乐谱。
纳博科夫致薇拉 1924 年 1 月 12 日
20 世纪的大作家中,没有谁的婚姻比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的婚姻持续的时间更长,也很少有表现持久的婚恋状态的形象能胜过菲利普·哈尔斯曼 1968 年拍摄的照片:薇拉在她丈夫的身边织着毛衣,满怀爱意地注视着他。
纳博科夫 1923 年给薇拉写了第一首诗,那是在见到她的几小时之后,1976 年,历经半个多世纪的婚姻之后,将他生前出版的最后一部小说“献给薇拉”。1951 年,他首次将作品献给她,他的自传,其最后一章直接转向一位未明确说明身份的“你”:“岁月流逝,亲爱的,眼下没有人会知道你和我所知道的。”他在一封给薇拉的信中期待这种感情,那时他们有恋爱关系还不足一年:“你我如此特别;这些奇妙之处,除了我们,无人知晓,也无人像我们这样相爱。”
纳博科夫后来将他的婚姻形容为“晴朗”。他甚至在给伊琳娜·瓜达尼尼的信中也这么说,他 1937 年与她坠入情网。那年是纳博科夫婚姻生活中最困难和最痛苦的一年,也是一个例外,下文的书信就是佐证。虽然初恋的阳光照耀或在许多早期书信中闪光,但他们的通信中也有许多其他的困扰:薇拉的健康和他母亲的状况;他们长期的经济拮据;他们对德国的反感,以及他为了寻求家人在法国、英国或美国的避难而殚思极虑,此时,希特勒的上台威胁到俄国侨民社区中每个人的生存,他虽忍饥挨饿,但声名鹊起。
薇拉·斯洛尼姆最初见到作为“弗拉基米尔·西林”的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那是他 1921 年给自己取的笔名,以区别他自己与他父亲的署名,他父亲也署名为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老纳博科夫是柏林一份俄语日报《舵》的主编和创办者,20 世纪 20 年代的柏林成为 1917 年俄国革命后俄国侨民的中心,具有很大的吸引力。自 1916 年——他还有两年才高中毕业——以来,年轻的纳博科夫出版书籍,并继续向彼得格勒的杂志投稿,到 1920 年,他一家移居国外的第二年,他的诗歌已获得年长的作家,如泰菲和莎夏·乔尔尼的赏识。
《致薇拉》的大部分书信展现了弗拉基米尔和薇拉鲜为人知的侧面。为人所知的形象开始于纳博科夫 1950 年他第一次将书“献给薇拉”,这正处于他们爱情故事的中途。当 1958 年《洛丽塔》在美国出版,及之后的岁月中,源源不断的作品,包括他以前的俄语作品的翻译,还有他的英语新作——小说、诗歌、剧本、学术著作和访谈——出版时大多献给薇拉。这位作家出名后,他和妻子一起出现在许多访谈的照片中,她为他编辑、打字、开车、授课、通信及商谈的故事成为纳博科夫传奇的一部分。然而,他们共同生活的下半个阶段,从 1950 年到 1977 年,只占据全部书信的百分之五,而其余的百分之九十五的信件反映了比这个享有世界声誉的生活阶段更紧张的岁月。
斯洛尼姆一家(父亲埃弗塞、母亲斯拉娃,女儿埃琳娜、薇拉和索菲亚)逃离彼得格勒,在东欧颠沛流离,1921 年初才定居柏林。薇拉曾告诉我,她在见到他之前就“很清楚”他的才华,“尽管生活在并非文学家的圈子里,尤其是在旧政府的官员中间”。(也许是一种奇特的选择,因为她是一个年轻的犹太裔俄国女孩,而白军中普遍存在反犹倾向。但薇拉自身的勇气,当她和她的姐妹们逃离俄国时,将一个怀有敌意的白军士兵从威胁者变为她们的保护者;她对我再三说,在柏林,有许多正派的前白军官员。)她最早从报纸和杂志上剪下他发表的诗歌是 1921 年 11 月和 12 月,那时她才十九岁,而他二十二岁。一年后,年轻的西林作为一个诗人、短篇小说家、散文作家、书评家和翻译家,已在侨民办的各种报纸杂志上发表了大量的作品,在柏林的侨民文学界以多产著称:1922 年 11 月,他翻译了罗曼·罗兰 1919 年的小说《科拉·布勒伊农》;1922年12月,六十页的诗歌近作《物以类聚》;1923 年 1 月,一百八十页的近几年的诗歌集《苍天路径》;1923年3月,翻译了《艾丽丝漫游奇境记》。
一战爆发时,俄国预备役军人走在彼得格勒大街上
对一个有着文学热情,引人注目并意志坚强的年轻女子来说,更大的兴趣是西林诗歌近作中一种浪漫的裂痕。随着 1922 年 3 月 28 日他父亲被杀,纳博科夫经性格活泼的美少女斯维特兰娜·西维尔特的父母同意,与她订婚,尽管她比他年轻得多,她十七岁,他二十三岁。他们认识的第一年里,他为西维尔特写的诗占了他最新的诗集《物以类聚》中的大部分。但 1923 年 1 月 9 日,他被告知,婚约取消了:她太年轻,而他作为一个诗人,前途莫测。
如果认识斯维特兰娜使他诗兴大发,那与她分手的情况亦是如此。在随后的几个月里,一些反映这位诗人失恋的诗歌开始出现在侨民出版物上:3 月是《珍珠》这首诗(“如同潜水采珠人,下海了解充满激情的折磨的深度,我来到海底——在将珍珠带回水面之前,我听见你的船在我上方,离我远去”);《什么样的天堂》这首诗也发表在 3 月(“你俘虏了我的灵魂,一代又一代,刚才又是这样,但你再次一闪而过,我只剩下永久的痛苦,因你那不可捉摸之美”);表现最明显的是 5 月 6 日的这首诗《我小心翼翼地怀着》(“我小心翼翼地,为你怀着这颗心,但有人用肘撞了一下,心跌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