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这位日本妻子,有人说叫“枝子”,也有人说叫“诚子”,据李叔同的孙女李莉娟回忆:具体叫什么还真的不确切,也曾到日本找过,却未找到,但是,(祖父)日记中多次提到“福基”这个人,每当提及,讲到的事件都是私人问题,比如给我送棉被之类私房话。
于是,大家揣测,“福基”可能就是他日籍夫人的名字。
关于和福基分别的场景,李叔同的同学黄炎培曾在《我也来谈谈李叔同先生》一文中写道:船开行了,叔同从不一回头,但见一桨一桨荡向湖心,直到连人带船一齐埋没湖云深处,什么都不见,叔同最后依然不一顾,叔同夫人大哭而归。
男人看女人的难过,不过是“大哭”,不知“大哭”时,五脏六腑已碎过几次,这位连确切名字都没有留下的“叔同夫人”,可能真的如同大师诗歌所写:
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
伟人的传奇,总由常人的辛酸铺就
福基并不是唯一伤心的女子,李叔同的原配俞氏,俞蓉儿,李叔同的二哥让她去寺院寻丈夫回来,她平静地说:
我们不去,因为他是不回来的。
旧时女子,很难活得像她那么清醒明白,她早已习惯了婚姻中等待和失望的交替循环。
李叔同年少风流,爱上名伶杨翠喜,他以非凡才华辅导杨翠喜,助她扬名,但名气大了追捧者众多,其中不乏公子王孙,李叔同离开天津到上海办事,杨翠喜即被买走做了载振小王爷的侍妾。
初恋失恋,心碎不已。母亲王氏为了抚慰儿子情感失意,匆忙为他定下茶商的女儿俞蓉儿,两家门当户对,是旧时的好姻缘。
只是,旧时最被家长喜欢的媳妇往往出身富裕、举止端庄、贤惠恭顺,可这并不是男人在年轻时看重的品质,他们更憧憬激荡的爱情,这样的妻子本分有余灵动不足,难以钟情,于是他们既维系了原配的法定地位,也不耽误爱情在别处栖息,李叔同、鲁迅、郭沫若、张恨水等人都是如此。
俞蓉儿空有原配的名分,一生却与李叔同四度别离。
第一次别离,李叔同去日本留学。
李叔同的母亲王氏,19岁被他67岁的父亲纳妾,在大家族中毫无地位,李叔同格外心疼,母亲是他前半生最重要的情感寄托,俞蓉儿深深懂得丈夫的心思,恪守本分勤俭持家,替他周到照顾母亲。
李叔同和那个年代的名士一样,与名妓唱和风流,上海名妓李苹香、谢秋云都与他有情事,但是,出于对母亲王氏的尊重,一直保持家庭平静,俞蓉儿从不干涉丈夫的私情,她总觉得,丈夫依旧愿意回家就是最大的尊重和温情,但,这一点温情很快被婆婆的去世打碎。
母亲去世后,李叔同心灰意冷,把俞蓉儿和两个儿子托付给天津老宅的二哥照料,远走日本留学。
俞蓉儿开始第一轮等待。
第二次别离,李叔同病愈再去日本。
李叔同在日本得了肺病,回天津养病。独自在日本太久,老宅的热闹和亲情让他体会到不同的温暖,病中人心境萧索,尤其需要家庭的暖意慰藉,这段时间成为俞蓉儿一生最幸福的时光——丈夫回归,身边也没有那么多红颜知己,即便是个病人需要殷切照料,生活终归有盼头。
她竭尽全力照顾丈夫,希望用大家庭的亲情留住他,没想到,丈夫痊愈时,也是夫妻别离时。李叔同觉得老宅有太多母亲的记忆,让他心痛难过,病愈后,不顾俞蓉儿的反对,再次去日本。
俞蓉儿的第二轮等待开始。
第三次别离,李叔同带回日本夫人福基。
六年后,李叔同从日本回到天津,俞蓉儿满心欢喜,以她的理解,男人青年时求学、贪玩、风流都是常事,只要愿意回家,夫妻关系就总有转圜时。可是,这一次,李叔同带回了日本妻子福基,福基同样痴情,不惜背井离乡万里追随,两人在日本举行婚礼,福基也有了妻子的名分。
李叔同很少回天津老宅,他和福基恩爱相伴,可能想象不到俞蓉儿的艰辛,她带着孩子独守空房,由李叔同的二哥供养,虽然衣食不愁,但终究寄人篱下,丈夫不管不顾,谁问过她心里的落寞、寂寥、自卑和忧愁呢?
她是个存在感太弱的女人,即便如此,也察觉自己的等待似乎永无尽头。
第四次别离,俞蓉儿去世。
1922年正月,俞蓉儿在未歇的新年炮竹声中离世,45岁,并不算太大的年纪。家族认为她一生安分克己,又生育了儿子,李叔同应该回家送俗世的妻子最后一程。
报丧的书信传到杭州,李叔同,此时应该是弘一法师,正在庆福寺编著《四分律比丘戒相表记》,于情于理,他都该给俞蓉儿一个交代,即便这个形象在他心里非常模糊。无常的是,那时赶上京绥铁路工人大罢工,杭州到天津的交通被阻断,弘一法师无法成行,继续编写佛学著作。
俞蓉儿凄凉入土,独居一穴。
在无尽而漫长的等待中,她曾经组织许多绣娘一起绣花,或许是希望热热闹闹地打发时光吧,可惜家族败落,战争四起,陪伴她的绣娘队伍很快解散。
她似乎注定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