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沃尔和梅尔扎克疼痛教科书》,第六版封面 / Kobo.com
20世纪70年代早期,梅尔扎克开始着手记录病人们描述疼痛的词语,并将之归为三类:感官类(包括热、压力、‘阵痛’、或‘猛击’等感觉),情感类(与情绪效应相关,如‘厌倦’、‘厌恶‘、‘筋疲力尽’、或‘可怕’),以及最后一种评估类(能唤起某次经历——比如‘讨厌’、‘棘手’,再有‘可怖’,‘无法忍受’和‘极其痛苦’等)。
即使不是语言学天才,普通人也能一眼就发现这部词汇堆砌的鸿篇巨著不乏弊病。一方面,情感类和评估类的部分词汇可以互换——前一个‘可怕’与后一个‘可怖’,或‘累人的’与‘烦人的’——所有这些词都有个不合宜的特点,听起来就像一个公爵夫人在埋怨舞会不合自己心意。
但梅尔扎克对疼痛的研究框架为后来麦吉尔疼痛问卷表奠定了基础。病人听到一列‘疼痛描述词’时,必须说每个词能否描述他们的疼痛,如果能,还要评估这种感觉的强烈程度。然后,临床医师们会查看问卷表,在合适的位置画上勾。这样会得出一个数字或百分比,可以用来评估之前的治疗是否降低(或增加)了病人的疼痛。
后来出现了与麦吉尔疼痛问卷类似的版本,如国家疼痛控制计划提出的“疼痛质量评定量表就”是一个较新的演变版本。病人要在从1到10的等级范围内,确定在过去一周中的疼痛情况有多“强烈”——或有多“猛烈”、“灼热”、“迟钝”、“寒冷”、“敏感”、“平缓”、“瘙痒”等。
常用的10级疼痛衡量表 / Google
此方法存在一个问题,那就是用1到10的等级衡量并不精确。虽然说,10是“能想象到的最剧烈的疼痛”,但病人怎么才能“想象”最疼是什么样的感觉?又怎么给这份疼痛划分等级?从未参与战事的中产阶级英国男人可能就只能想象到牙疼或打网球拉伤的疼。女性经历过分娩后,则可能将其他任何疼痛评估为轻微的3或4.
我问了些朋友,看他们认为身体上最剧烈的疼痛是什么样子,他们无疑也只是描述了曾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险恶事件。有人提出了痛风。他回忆起自己躺在沙发上,换了痛风的脚搁在枕头上。这时,来他家做客的姑妈从一旁经过,戴的薄纱巾碰巧从脖子滑下,轻轻落在他的脚上。疼得“无法忍受”。有位姻亲兄弟提到后根管牙痛,它不像肌肉疼或背疼那样,改变一下姿势便能得到缓解,而是“疼得毫不留情”。一位男性朋友吐露,痣切除术给他留下了肠易激综合征,每天痉挛发作时,感觉“好像有人在我屁股上塞了个手摇泵,还一直在猛烈地打气”。他说,这种疼“毫无止境,好像再不停下来我就要爆炸了似的。”一位女性朋友回忆,丈夫的裤腿边勾住了她大脚趾时,生生将自己的趾甲盖撕落下来。她用音乐打了个比方来形容当时的情形:“我生过孩子,断过腿,回想起来,这两种疼就像是低沉的呻吟,如大提琴一般;但拽落脚趾那一次,疼痛剧烈无比,跟我之前听过或感觉到的完全不一样,就像小提琴发出了一种高亢尖锐、震耳欲聋的变态声响。”
我有位专门研究一战的小说家朋友,他向我介绍了斯图尔特
·科洛特的回忆录《维多利亚时代之子》(1972年),他在此书中记录了自己在战地医院的见闻。据书中描述,伤兵们面对疼痛仍能泰然处之,让他很是震惊:“小伙子们在担架上有气无力地哀嚎,但他们想要的从来都是一杯水或一支烟。只有一名男子的情况不一样,他的手掌被击穿,所承受的痛苦应该是当时最剧烈的。当他收缩胳膊肌肉时,疼得像被放在刑架上拉扯。”
果真如此之疼吗?看看马蒂亚斯·格吕奈瓦尔德的《伊森海姆祭坛屏风》(1512-16)中耶稣受难的场景就知道了。你会看到肥胖的钉头刺穿了耶稣的手,他的手指扭曲、紧绷,无比骇人。这样你就会知道,没错,这种疼一分不假。
《伊森海姆祭坛屏风》中的耶稣受难场景 / Wikipedia
只可惜,麦吉尔疼痛问卷淡化了这些极有说服力的描述,只用了些诸如“阵痛”或“剧烈”的词。但好在它的功能只是简单给疼痛一个标数,幸运的话,病人治疗结束之后再进行评估时,这个数字会减小。
史蒂芬·麦克马洪教授并不看好这种做法。他就职于伦敦疼痛研究联合会,该组织成立于2002年,旨在推动具有国际竞争力的疼痛研究。“量化疼痛的过程中出现了很多问题,”他说,“设置疼痛指数其实是一种过度简化的做法,而疼痛并不可以只从这一个维度来衡量。它或多或少与刻度相关联,但却不限于此:比如,疼痛有多凶险,会给人情绪带来多大折磨,有多影响人的注意力等。人们之所以痴迷于给疼痛一个等级,可能是因为一些管理者认为,要理解药物还需看其疗效。而且,美国食品和药物管理局并不在乎评估生活质量,他们只钟爱生硬的数值,所以我们被迫去给疼痛评级评分。说起来这是徒劳无功的,毕竟我们得到的信息只是疼痛的一个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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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有急性与慢性之分,却不同于(部分人所认为的)“坏”和“极坏”。‘急性’疼痛是指暂时或一时半会儿不舒服,一般用药即可;“慢性”疼痛则不会随时间而减轻,每一天都要忍受这种阴魂不散的折磨。长久一来,病人会产生抗药性,所以必须研发新的治疗方法。
伦敦中部有家盖伊和圣托马斯医院,这里的疼痛管理和神经调节中心是欧洲最大的疼痛研究中心。领头的阿德南·埃尔凯西医生曾在伊拉克的巴士拉大学学医,后来又在英国、美国和加拿大的专科医师中心的麻醉科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