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80
年代,诗歌风行。十年文革,似乎唯有诗歌才能抚慰创痛。诗人被社会围着转,总是意气风发,仿佛明星登场。韩东先模仿以北岛为代表的朦胧诗,经哥哥推荐,在《青春》主办的诗歌比赛中获奖,一举成名。当时《青春》全国销量
70
万份,编辑部盖了一栋大楼,分给杂志社的员工。大楼矗立,犹如纪念碑。
韩东因为在大学传播《今天》,被校方隔离审查。春节,李艾华发来电报
“
母哭盼
”
,才得以回家。毕业后,他到西安教书,他称为
“
发配
”
,相比北京,西安显得边缘。在那儿他认识了丁当,《在码头》的原型之一
——
一个身高一米八三,
“
目光如梦
”
的诗歌青年。
1984
年夏天,他调回南京,在南京审计学院,现在的南京财经大学教马列。很快他就处在南京诗歌圈的中心。南京大学有诗人涂海燕、刘立杆等,四人同住一个宿舍;东南大学有诗人朱文、吴晨骏和于小韦。涂海燕笔名小海,是南京大学诗社的社长,是个少年天才。
14
岁写诗,因为发表诗歌,免试进了南大。他一直与韩东有通信,直到韩东回南京两人才见面。电影中,丁子与通信却未曾谋面的夏海燕见面,内心喜悦,以为夏海燕是个女孩,却见到怀抱两只老母鸡,骑一辆大扛自行车的寸头壮汉,失落又生气。现实中,韩东也一心以为通信的小海是个女诗人,因为正在谈恋爱,就没继续回信。没想到海燕取自高尔基的诗,意思是与大海搏斗,象征勇敢。
1985
年,韩东去北京见到了北岛。他先到,北岛和同行的翻译随后进门。北岛戴了一副眼镜,刚进来时镜片是黑的,坐了一会才变透明,能看见眼睛了。北岛话不多,正准备出国,翻译在向他解释一张机票。北岛问他,有没有新作?可以推荐发表。韩东就把《有关大雁塔》给了他。他已经开始摆脱《今天》所代表的诗歌写作,所谓
“
弑父心理
”
,但见到文学上的
“
父亲
”
仍然兴奋。小海记得,回来后韩东跟他说,真好。小海问,什么真好?他说,见到北岛的感觉真好。他解释,北岛因为出国一直在研究一张机票,说明他对待事情很认真。
那年
3
月,韩东提议创办的诗歌刊物《他们》出刊,这本刊物代表了第三代诗人对《今天》的反叛。第一期的作者中有小海、丁当、韩东和云南的于坚,也刊载小说,作家苏童笔名叫阿童。第三期,韩东写道:
“
在今天,沉默也成了一种风度,我们不会因为一种风度而沉默,我们始终认为我们的诗歌就是我们最好的发言。
”
诗人刘立杆第一次接触到韩东的诗是在南大中文系迎新生晚会上。校园里,朦胧诗就像流行歌曲,男孩喜欢北岛,女孩喜欢舒婷。晚会上,涂海燕握着刚刚出刊的《他们》,礼堂上方一束追光打来,他说,
“
这就是中国最好的诗歌
”
,然后从韩东开始,念了一串名字。接着,他朗诵了丁当的诗《临睡前的一点忧思》。礼堂底下,中文系师生哄堂大笑。他们觉得这根本就不是诗。
刘立杆还没有写诗。他通过小海认识韩东。韩东
24
岁,在教书,住在瑞金北村。刘立杆
18
岁,常去韩东家蹭饭。那时没有电话,临时起意便往对方家闯。韩东不在家,他就坐在地上等,一次饿着肚子等了四个多小时。韩东家有两个屋子,常常人满为患。一边屋子坐着南京本地的,另一边坐着外地来的,谈论诗歌,也谈论熟悉而新鲜的生活。他想,原来一个诗人的生活是这样的,有很多朋友,很多交往,有间自己的房子,读书、生活和写作。生活好像多了一扇门。
热潮很快过去。
90
年代,特区建立,全民经商,市场经济来了。
1988
年,《他们》第五期出刊,然后中断。年轻诗人或从学校毕业,或结婚生子,面临谋生的压力。
“
整个
90
年代诗歌往里面走,更加个人,和外界的呼应越来越少。如果说
80
年代诗歌契合着时代的脉络、时代的节拍,到
90
年代,诗人共同地转入到不太热闹的、独立的、正常的轨道上去。
”
刘立杆说,
“
它不可能再成为国家和社会生活的中心,诗歌怎么能成为中心事件呢?
”
1993
年,韩东辞掉工作,专事写作,成了无业。那时,他创作的中心正从诗歌转向小说。生活上不是如鱼得水,却非常自由。
1991
年,画家毛焰从中央美术学院毕业,到了南京。和北京的热烈相反,南京散漫,迟钝,像个虚无之地。认识韩东、朱文等人后,他感觉异类,他们看上去太普通,甚至卑微,
“
和艺术圈有点不同
”——
除了写作,就是打牌,喝酒,和恋爱。
“
简单地说,就是保持各自的理想,我们绝不会装逼。
”
当年,文学青年晋升的路子非常古板。先在一些有影响力的文学期刊发表作品,比如《收获》、《人民文学》、《花城》、《钟山》、《大家》等,新人一般先发短篇小说,获得编辑关注,诚意邀约,再发。一段时间后,短篇变成中篇,中篇再变成长篇。加入作协,吸纳为专业创作组,晋升之路就此完成。
韩东写了几年,已有成就。《收获》刊登过五次,《小说月刊》刊登过两次,也得到文学奖项的垂青,提名了
“
鲁迅文学奖
”
。只要持之以恒,就能完成晋升。然后呢?他想,大概是像别人那样,摇身变成
“
专业作家
”
,获得各种实惠利益,开笔会,参加作品研讨会,
“
在文学馆的大花瓶上刻上自己的名字
”
。
1998
年,他和朱文发起
“
断裂
”
,向全国
73
位作家分发了一份问卷,直接对文学体制发问,被评论家称为
“20
世纪末中国文坛的一次事故
”
。韩东在文章中写,写作已经到了一个关口,整个文坛正虚席以待,只要向在座的敬酒致意,便能坐下与他们共享名利的盛宴。
那是
“
愤怒的青年时期
”
,像刺猬,尖锐又紧张。
“
举个例子,参加文学会议,轮到他发言,他眼睛望着天花板,开始批判,说完掉头就走。他说他去商场买牛仔裤,走进商场就觉得极其不自在,我陪他买过好几次衣服。
”
刘立杆形容那时的韩东,在陌生人面前
“
容易紧张
”
、
“
富有攻击性
”
。
《在码头》的电影剧本中写:
“
时间为
2000
年左右,世纪之交,夏天。
”
码头上的诗人被设定为中年。丁子来自深圳特区,穿着时髦,
36
岁;王树是大学老师,喜欢谆谆教导,
42
岁。诗人行事并不张扬,行走坐卧与市井中人无异。但精神高贵,被小镇的流氓纠缠,精疲力尽。在一篇导演阐述中,韩东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