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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博弈论的视角来看,“政治正确” 意味着,如果人们选择公开表达某种跟社会主流观点相悖的看法,那就不得不承担一定的成本(比如舆论的指责,旁人的不信任等等)。于是问题就变成了,这种成本会怎样改变个体的行为,对于社会福利又有怎样的意义。
在 2001 年的一篇论文中,普林斯顿大学的经济学家 Morris 考察了这样一种情景(详见政见之前的文章《
专家会屈从于“政治正确”吗?
》):一位并非种族主义者的学者,认为政府最近出台的一项种族平权方案颇有缺陷,不应推广。此时,他若是如实陈述自己的意见,很有可能会被误以为是心怀偏见,以至于声誉受损,之后再也无法对政策产生影响。如果他昧着良心支持政府的方案,却又可能被认为是随大流,不敢讲真话,从而其意见也不会为政府采纳。在这种情况下,“政治正确” 的存在,阻隔了决策者获悉真相的渠道,也降低了最优政策得到实行的概率。
不过,Morris 教授也指出,对于那些真正怀有种族主义偏见的人,一个 “政治正确” 的环境会迫使他们有所收敛。这样一来, 种种偏激荒诞的论调就更不容易得到传播,无论决策者还是民众, 受到误导的可能性都会降低。所以,“政治正确” 有正负两方面的作用,其实际效果还依赖于具体情境。
那么,在今天的世界中,假如“政治正确” 突然消失,每个人都不必担心吐露心声会受到谴责,我们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模样?
在刚刚完成的一项研究中,来自芝加哥大学、西北大学和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三位学者,通过博弈论和实验相结合的方法,对这个问题做出了解答。他们首先拓展了 Morris 教授的模型,假定持有极端立场的个体并不清楚身边有多少人真正相信所谓 “主流观点”,因而只能根据已有的信息做一个大致的估计。估计出的比例越高,他们在与人交流的时候就越谨慎,越不敢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倘若这时有新的信息显示,“主流观点” 追随者的数量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多,那我们将会有更大的几率观察到 “非主流” 的言行。
为了验证上述论断,三位学者开展了一次在线实验。他们在 2016 年美国总统大选的前两周,从 Trump 支持率最高的八个州征集了 400 余名实验参与者。在实验中,一部分参与者被告知,Trump 在他们州获胜的概率是百分之百,另一部分参与者则未得到任何相关信息。接下来,研究人员询问参与者,能否以他们的名义向著名反移民组织 “美国移民改革联盟(Federation of American Immigration Reform)” 捐赠一美元。对于其中一些被随机选出的参与者,研究人员告诉他们,之后可能会另外派人来核实他们捐款的情况(公开组);对于其他的参与者,研究人员则宣称此次捐款是完全匿名的(私密组)。
结果显示,在参与者未被告知 Trump 在本州必然获胜的情况下,公开组中捐款者的比例显著地低于私密组,说明个体的决策确实会被社会压力所影响。然而当参与者获悉,本州大部分人都是 Trump 的支持者时,两组之间的差别就消失了。在被要求估算身边有意向捐款的人数时,得到选举信息的参与者也会给出更高的估值。正如理论预测的那样,当人们意识到,跟自己观念相仿的人并不在少数的时候,他们就更不愿意隐藏自己的立场。
在 Trump 出人意料地当选总统之后,学者们又招募了另一批参与者,重复进行了上述的实验。这次,即使不提供任何关于选举的信息,公开组和私密组之间也未表现出任何明显差异。可见,Trump 的胜利,已经显著地扭转了美国人对 “社会主流” 的预期——先前只能偷偷摸摸表露的看法,现在已经可以堂而皇之地摆到台面上谈了。
“政治正确” 被破坏的后果还不止于此。三位学者进一步指出,随着生活中偏激的言论愈发常见,不赞同这些言论的民众会开始质疑自己对 “主流” 的判断是否有误,进而提高对 “非主流” 观点的包容程度。在另外一场实验中,研究人员在希拉里得票最高的六个州征召了相似数目的参与者,并请他们跟一位瑞士公民进行一场 “独裁者博弈”:参与者们有权决定,如何在自己和瑞士公民之间分配价值 3 美元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