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李雪健是离不开戏的。他到哪儿都爱讲这句话。有人问他,您最幸福的时候是什么时候?他说,最幸福就是吃盒饭的时候。在一个剧组吃盒饭,就意味着你在工作了,你在演戏了,你又在完成艺术创作了,而且劳动还不白劳动,还有酬劳,按劳取酬,靠本事吃饭,他觉得那么踏实,那么好。而这一切归根结底,还需要有观众看,用角色和观众交流、交朋友,用艺术和观众探讨人生,探讨“我们现在的社会和今后的理想”,探讨“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能用自己的戏来做这些事,李雪健说,“光荣”。
这些语汇从他嘴里说出来,你心甘情愿就相信了。或许因为他从那样的时代走过来,一生起起落落,他一遭遭经历了,早就在离合之间,与自己饰演过的焦裕禄、杨善洲、宋江、宋大成……合二为一了,角色命他如戏中人一样活着,锻造了他的心灵,他于是就成为了那样彻头彻尾的一个好人,也或许,他天性里本来就是那样的,本分,虔诚,不饶自己。
26年前,凭借《焦裕禄》拿下百花奖最佳男主角时,他在台上缓缓地说:“苦和累都让一个好人焦裕禄受了,名和利都让一个傻小子李雪健得了。”姿态恨不能低到尘埃里。我跟他说我不理解,若要演好焦裕禄,必得亲身感受他的苦和累,怎么能把自己的付出完全抹掉呢?他说,“我演了他,全国人民都知道我了,兰考县知道了,党中央知道了,他是用生命和他的一生在为人民服务。我真是沾了他的光了,也沾了电影《焦裕禄》这个创作集体的光。”他觉得与一个活生生的人真切地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人民相比,自己的那点付出,“和他根本没有可比之处。”
“演员是国家、人民、社会赋于的一个职务,这个职务和其他的行业一样,哪个行业都有原则。”李雪健视自己的职业为“心灵工程师”,要讲心灵,就先要净化自己,自己不先做好人,把人生的道理吃透,就做不了这个工程师,“你不配”。
2011年,李雪健出演《杨善洲》——一位退休后扎根云南深山中,带领大家义务植树造林,而后将价值数亿元的林场悉数无偿捐赠给国家的老人,被人们誉为自找苦吃的老党员。接到这个戏之初,他也有过怀疑,“这个年代,还有人会好到这个份上吗?”后来他亲身去到杨善洲曾经工作和生活过的大山里,走访了那些与他一起奋斗过的人,听当地老百姓谈起他,“我还真为自己曾经有过怀疑、打过问号的这种心态,感觉挺有点耻辱的。真的,我真是脸红。”他收集下来很多当地人写给杨善洲的顺口溜,说那些都是最鲜活的可以帮助自己找到和塑造这个人物的捷径。“那十几年来人们对他的认识都在顺口溜里,这个人物的形象一下子你就能抓住了。”
“杨善洲杨善洲,老牛拉车不回头……”李雪健努力回想那些顺口溜,忽然卡了壳,反反复复回忆了好久说不出下一句,他有点着急,末了说,“你留个电话给我,我明天打电话再告诉你。”后来电影上映,当时上映的情况伤了他的心。在央视的《开讲啦》节目里,他曾经说起这一段,心中忿忿不平。与《杨善洲》同时段在院线上的,还有另外一部美国大片《变形金刚》,票房爆火。他觉得疑惑,一样是英雄,为什么一个真实存在于我们生活里的英雄,却不敌一个国外编剧虚构出来的英雄?
时隔几年,此刻再问他,当时的疑惑现在怎么想,他说怨气早已变成反思,他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社会上有一种情绪,他拒绝你给他上课,拒绝说教,尤其现在电影观众都是年轻人,有一种逆反心理,觉得这种片子肯定就是要说教,所以就不怎么爱看。”但事实是,《杨善洲》后来还让李雪健捧起了那一年北京大学生电影节的最佳男演员奖杯,“其实只要年轻人仔细看了,就会接受,还给我一个奖。当然,他们也提出来一些问题,让我反思,这样的片子以后怎么拍。”
2016年,他再次参演了一部由真人故事改编的电影——《老阿姨》,在其中饰演开国少将甘祖昌。他还想创新,在自己的人物塑造里杂揉进时代的特点,也跟上时代的脚步。这样所谓的“红色影片”,怎么让年轻人接受,怎么出新,李雪健不惜为此尝试任何的可能。儿子去年给他换了一部新手机,他就天天用手机在网上查电影的评分和票房。“最后《老阿姨》的票房是多少来着?”儿子问他。“不到两千万。”他张嘴就答上来了,还饶上一句,“豆瓣,七点多分呢,不低了。”
儿子,父亲
李雪健16岁在贵州凯里的三线工厂里做“车工”时的人生志愿,是带兵打仗。理想很具体,想当骑兵团长,腰里挎着战刀,带一团骑兵从山下往山上冲,快到山头的时候,和从另外一边冲上来的战友合拢在一起,打敌人一个片甲不留。这志愿和想象几乎全部来自电影《南征北战》,还有一个他不太记得住的苏联电影,里头有个民族英雄,也是骑着马,还穿着斗篷,戴一顶很神气的军帽。李雪健的父亲、祖父都是抗日的铁杆,他们一家是烈士子女。祖父当年是抗日地下交通员,后来被日本人发现了,砍了头。父亲14岁离家上烈士子女学校,15岁入党,戎马一生。他懂事后,父亲常给他讲打仗的故事,那时候他是公社的书记,“战马”是一辆自行车,驼着李雪健满山满谷地各村跑。后来一家人从老家山东到了贵州凯里,自行车没了,“战马就是父亲的两条腿”。2015年9月3日抗战胜利70周年,老父亲获得一枚奖章,李雪健专门回到贵州去陪他,“他戴着那个大奖章,我跟他合了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