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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我终于想起那种熟悉感是从何而来,前几天电视节目《动物世界》中放映过——印尼苏门答腊岛的红毛猩猩。我不讨厌猩猩,他们性格温和,散发着洒脱的气息。猩猩一样的男人却让我心生恐惧,甚至晚上做梦都逃不过。梦里,他身穿白色短袖,一身红毛,四肢强健,追着我在操场上跑圈,一圈又一圈,直到日头西落。我一边哭,一边痛恨命运为何如此惩罚我。醒来后我陷入了极大的恐惧,就像老鼠首次发现猫的存在。
我不想去上学,在家里一圈又一圈地踱步,比梦里罚跑还多几圈。爸爸反复敲门,催促我收拾洗漱。一看到他,我又立刻明白了那份恐惧从何而来。
记忆中,爸爸一直是这副矮小精干的模样,戴着黑框眼镜,说话很斯文。或许曾几何时,他也有过高大的阶段,但很快因为一次争执烟消云散。幼儿园时期,爸爸骑车接我回家,道路狭窄,他被同学胖虎的爸爸挤倒,两人争执起来。胖虎,人如其名,好像《哆啦A梦》里的胖虎,又高又壮。他高我一个头,他爸爸也高我爸爸一个头。他爸爸推搡着我爸爸,混乱中,我爸爸自己摔了个屁墩儿坐在地上,别提多丢人了。胖虎爸爸拍拍屁股扬长而去,我爸爸摔得满身土,挣扎着要和他争个高低。而我,被绑在自行车后座的安全椅里哇哇大哭。
一直到小学前,我都因当时的嚎哭被大肆赞赏。我爸说我生来具有正义感,懂得维护家人。实际上他并不知道,那是动物本能在发作,我想逃离危险却被困住,只好出此下策引来同类帮助——当然是因为,我唯一的同伴还被打倒了。
原鸡是家养鸡的祖先,群体中的原鸡各有自己的地位。能排在第一位的肯定是高大又健康,越往后面走便越来越瘦弱。有地位的原鸡不仅要身强力壮,还要熟悉鸡情事故,不然会被其他鸡霸凌而死。在《动物世界》中学到的这一切让我终于明白问题所在:不仅我的认知没有跟上人类发展的浪潮,我的身体,同样不具有先天性优势。
我冲到我爸面前,仔细打量他的身高。在班上中等个头的我,已经超过了一米六。估算下来,我爸绝对不足一米七,再加上他有驼背毛病,看起来更袖珍了。这件事让人灰心丧气,没等我爸开口,我深深叹了口气,匆匆洗漱收拾就去上学了。
整个周末我都没闲着,借着写作文观察生活的名义,把十公里以内的亲戚家访问了个遍。结论令我的心情直达冰点:我的爷爷、外公、舅舅、叔叔甚至是姑父姨夫还有叫不上称呼的远房男性亲戚,清一色都又矮又瘦,完全不具备竞争优势。客观地说,幸好我们不是原鸡,不会因为先天的身体劣势被鸡群排挤,不然只能吃些残羹剩饭,成为原鸡群体的边缘家族了。
意识到这个问题后,我反而长舒一口气。焦虑是与生俱来的,是我们矮小一族在生存斗争中获得的天赋。在达尔文用进废退的理论中,我们没能进化出有力量的身躯,于是选择了比别人更加敏感矫健,也算是求生本能。这之后,哪怕我那位朋友已经分手,我也总梦见她那个红毛猩猩一样的前男友追着我满操场跑,还企图抢走我手里的半截旺旺碎冰冰。
高考的时候,城市的发达程度成为我择校的唯一考量。安全起见,我挑选了选择范围内治安最好也是最体面的城市,因为我可不想去非洲丛林里和大猩猩赤身肉搏!来到新城市,不用多说,大多数时候这里都很令人满意,我恪守准则,从不晚上九点之后回住处。当然,我也恋爱了,对方和我差不多高,戴着眼镜,讲起话来斯斯文文,活脱脱一个二十年前的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