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都可以。”
我瞥了瞥边上的餐桌。一对父母,一个外祖母,和一个小男孩正在吃午饭。男孩正在啃鼠腿。我分不清那条腿是大老鼠还是小老鼠的。男孩的动作很麻利。午后很暖和。阳光明媚。我拿定了主意。
“小的,”我回答道。
中国人说,广东人什么都吃。除了老鼠肉,人们在一品居野味餐馆还能点到斑鸠、狐狸、猫肉、蟒蛇,以及几种长相奇特的本地动物拼盘。所有的动物都活养于餐馆后面的笼子里,待顾客点妥之后再行宰杀。挑选动物很讲究,所需要的不仅仅是对异域风味的兴趣。人们吃猫肉不是因为吃猫很刺激,而是因为猫有精神,吃了有精神的动物,人便可以提振精神。吃蛇是为了强健身体。吃鹿鞭是为了增加雄风。而吃鼠肉是为了提高——唉,实话实说,来萝岗之前我一直不知道吃鼠肉有什么道理,而这里的每一位钟姓人都可以迅速说出本地特产的几大好处。
“防止秃顶,”一品居野味餐馆老板的女儿钟少聪说道。
“如果长了白头发,只要经常吃鼠肉,头发会由白变黑,”新八景野味美食城的老板钟庆江说。“如果秃了顶,只要每天吃鼠肉,掉发便会停止。我们这里所有的家长都给头发稀疏的小孩子吃鼠肉,他们的头发都长好了。”
那年早些时候,萝岗为了吸引附近的广州市民,在新批准的萝岗经济开发区建了一条“美食街”。政府在该项目上投资一百二十万美元,把这两家鼠肉餐馆从当地一家公园拥挤的角落搬到了这里。3月18日,一品居野味餐馆在耗资四万二千美元、一千八百多平方米的场所开门迎客。六天之后,耗资五万四千美元的新八景野味美食城跟着开业。第三家餐馆很快就要开张,占地大,全空调设备,预计投资将高达七万二千美元。第四家正在筹划之中。
“他们的投资没有我多,”第三家餐馆的老板邓喜明告诉我。“你应该看得出来,我这个地方要好得多。我们有空调,其他几家都没有。”
正是上午时分,我们观看着工人们在这家新建的餐馆里浇筑混凝土地板。邓喜明是唯一在当地开餐馆的外姓人,不过也娶了钟姓人当老婆。他四十五六的样子,一说起自己的创业成功就显得十分自信,快言快语。我还注意到,他的头发十分浓密。说起萝岗村的烹饪传统时,他感到非常自豪。
“有一千多年了,”他说。“都是山上的老鼠——城里的老鼠我们不吃。山鼠干净,因为山上吃不到脏东西。主要吃水果——橘子、李子、菠萝蜜。卫生部门来人检测过我们这里的老鼠。他们把老鼠带回实验室彻底检查,看老鼠是否有疾病,结果什么都没有。连点小问题都没有。”
萝岗美食街大获成功。报纸和电视台对这种当地特产的各种好处进行了连篇累牍的报道,愿意花上半个小时赶来这里的广州人越来越多。每到周末,无论一品居野味餐馆还是新八景野味美食城,每天平均供应的老鼠都在三千只左右。“很多人大老远地赶过来,”钟庆江告诉我。“有广州的、深圳的、香港的、澳门的。还有一个顾客带着儿子从美国大老远地赶过来。他们来萝岗走亲戚,亲戚就把他们带到了这里来。她说美国根本找不到这样的菜品。”
在美国,如果某个周末发现有一万二千只吃水果的老鼠,你恐怕会感受到压力重重,但在萝岗这根本不是什么大问题。我抵达村子的第一天上午就发现,几十个村民顺山而下,指望着在老鼠生意中分一杯羹。他们要么骑着电动车或自行车,要么徒步,全都拎着麻布袋子,袋子因为装满了在自家田地里逮到的老鼠而不停地蠕动。
“去年我种的橘子卖十五美分一磅,”一位名叫钟森吉的农民告诉我。“今年的价格降到了不足十美分。”跟很多村民一样,钟森吉觉得做老鼠生意比做橘子生意划算得多。今天,他的袋子里装了九只老鼠,要交给一品居野味餐馆的员工称重。袋子在秤盘上吱吱乱动。勉强算三磅,按照一点四五美元一磅计算,钟森吉拿到了三点八七美元。萝岗的老鼠比猪和鸡都贵。买一磅老鼠肉的钱几乎相当于买两磅牛肉。
我在一品居野味餐馆享用的第一道菜叫做“黑豆炖山鼠”。菜单上还有山鼠汤、蒸山鼠、炖山鼠、烤山鼠、咖喱山鼠、椒盐山鼠。不过,服务员向我热情推荐的是黑豆炖山鼠,盛在瓦罐里端了上来。
我先吃了豆子。味道不错。我戳了戳鼠肉。炖得很烂,配料有洋葱、韭菜、姜。不算粘稠的汤汁里,依稀可见细长的老鼠腿、短条状的老鼠肋间肉,以及细小如玩具的鼠肋骨。从老鼠腿开始吧,我夹起一根放进嘴里,手伸向了啤酒杯。多亏有啤酒。
餐馆老板钟迭勤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怎么样?”她问道。
“我觉得味道不错。”
“你要知道,这东西对身体有好处。”
“我听说了。”
“对头发和皮肤都好,”她说。“对肾也有好处。”
那天上午早些时候,我碰到一位农民,他说如果多吃鼠肉,我那一头棕发都有可能变成黑发。他想了一下又说,他不敢确定外国人吃鼠肉会不会有跟中国人一样的功效——也许在我身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这种可能性让他觉得十分有趣。
餐桌旁的钟迭勤紧紧盯着我。餐馆的数位员工都加入了围观的行列。“是不是真的喜欢哦?”老板问道。
“是的,”我踌躇着回答道。实际上,味道不赖。鼠肉很瘦很白,不带半点腥味。也没什么余味。渐渐地,我不再吹毛求疵,转而想弄明白这肉让我想起了什么,但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有鼠肉的味道。
过了一会儿,钟迭勤起身走了,其他服务员也散去了。一个年轻人走过来,自报是这家餐馆的副经理。他问我给谁写稿件,问我来萝岗是否专为报道他们的餐馆。似乎我的回答没有一句令他满意,于是他的问话带上了警觉。我意识到,这种综合症在中国的某些地方依然十分盛行:害怕外国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