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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会当局这么做是对的。基督教教义基于救赎:上帝托生肉身、牺牲自己来清除人类的原罪,为他们打开天国之门。原罪就是亚当的堕落:夏娃听了蛇奸诈的建议、落入圈套之后,亚当也步夏娃的后尘,违背上帝的禁令,偷尝禁果。如果没有伊甸园、蛇、禁果,那么整个基督教教义就坍塌了。
再看看世俗历史。随便翻开一部历史作品,就能发现历史事件是以似乎不容置疑的口气记载的。但是,同样一段历史在另外一名史学家笔下就会变得面目全非。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史学家们几乎从来不会和历史这位巨人角力,除非受到某种先入之见或一般性概念的鼓舞,又或者这位作者想建立一套系统。并且,不管是否有意,作者都会从对自己的先入之见有利的角度来看待这些事实,按自己的意愿提升或者降低它们的重要性。于是,不管作者洞察力多强、有多么想要发现真相,最终也不一定能实现愿望。正如在其他领域中一样,历史的绝对真相总是逃脱人类的掌握。路易十四、路易十五、曼特农夫人(Madame de Maintenon)、蓬帕杜尔夫人(Madame de Pompadour)、路易十六,甚至包括拿破仑和约瑟芬(Josephine)[7],这些人距现在相去不远,但他们已经类似神话人物了。《玛丽昂·德·洛尔姆》(Marion de Lorme)[8]中路易十三的形象一直到近期都显得十分准确,但是最近的发现说明真实的他其实大不一样。
拿破仑三世好像昨天还在执政,但他在人们心中的形象已经各有不同了。我在他在位期间度过了整个青春时期;在我的记忆中,他既不是维克多·雨果笔下的魔头,也不是现今的故事中记载的仁君。
关于1870年战争的导火索已经有大量讨论。危机爆发前夕各方的言行已经广为人知,但是又有谁真正知道那些君主、部长和大使心中的秘密呢?世人能否得知,是皇帝激怒了格拉蒙公爵,还是反过来[9]?他们自己真的知道吗?即便是最有洞察力的历史学家也无法触及到这一点——人类的灵魂深处。
然而,我们倒是可以了解坟墓的秘密。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都有消息称,伏尔泰(Voltaire)和卢梭(Rousseau)的遗骸被人挖出,遭到亵渎,又被丢入下水道。对此,维克多·雨果做过精彩描述——也只有他能写得出那样的文字。某天,人们突然对这件事生疑了。很长一段时间后,人们决定查清楚这件事,最后打开了两位伟人的棺椁。两位伟人都依旧在其中平静地享受着长眠。那件事从未发生,它的历史只是神话。
维克多·雨果在这件事里的表现应该特别提出,因为如此天资横溢的巨人也如此轻信传言,让人震惊。他相信最不可思议的事情,比如说他相信路易十四的双胞胎兄弟“铁面人”(Man in the Iron Mask)[10]是存在的;他也相信存在用腕足进食的无嘴章鱼;有传闻说日本人用猿和鱼造出了海妖,他也相信这是真的。他相信海妖存在倒也有情可原,因为法国科学院(Académie des Sciences)[11]也曾相信过一小段时间。
如果所谓的历史和神话如此相近,甚至很多时候两者都难以分清,那么传奇和历史戏剧中完全虚构的事件就一定得有史实依据吗?在书本中和舞台上,加到历史人物头上的大段对话又应该怎样看待呢?安排给这些历史人物的行动不需在历史上真实存在过,只要看起来像是这样就可以了,这又应该怎么看呢?从各方面来讲,这些作品要是加上点超自然元素,也能算是神话作品了。
现在,超自然元素在音乐中得到了很好的表达,音乐也从这些元素中汲取了丰富的资源,但是它们绝不是不可或缺的。音乐最重要的是必须得有前所未有的感情和激情,还要将这两者通过我们所说的“情景”表达展现出来。那么除了历史,我们还能从哪儿找到更多、更好的情景呢?
从吕利时代到18世纪末,法国歌剧都是传奇式的,也就是说,人物性格带有神话色彩,并且没有为了避免意外而囿于描写外在情绪和内在情感,尽管表面上看起来还是颇有局限。当时歌剧创作真正的要旨是在寓言中寻找呈现奇观的材料;而如我们所知,悲剧就不是这样,因为舞台上挤满演员时,再展现奇观就相当困难了。然而,歌剧跟悲剧相反,能自由变化,驾驭巨大的舞台,去追求众神出现、光环笼罩的壮丽场景;实际上,所有这些都能放入舞台布景中。如果剧作家没有采用史实,那就是因为史实尚未被创造出来。最终,我们厌烦一切时,剧作家也就腻味神话了。众所周知,此时的音乐创作开始采用历史作品,在舞台上获得了成功。这种创作套路所向无敌,直到《恶魔罗勃》(Robert le Diable)[12]悄悄地带回了传奇元素,而后里夏德·瓦格纳的作品使传奇元素完全取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