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十字之下》的作者在父亲自杀后,执拗地追溯父亲被神父性侵的往事,“他的疾病和死亡塑造了我的整个人生。一年又一年,它们一点点渗入了我,又涓流而下,沉积在我的心底。”机构的腐败纵容个人作恶,而受伤的除了父亲和儿子,还有选择咽下伤痛的大多数。《一位老师与大屠杀》中,因为宗教信仰问题,缅甸军政府颁布了《缅甸公民法》,以此阻止罗兴亚人获得公民身份。自此,罗兴亚人成了世界上单一国家内的无国籍群体。身份的丧失,激起了躲过大屠杀的罗兴亚幸存者福图的斗志,生出了令我们难以想象的毅力,有生之年致力于通过记录历史和开办学校与之对抗。
《十字之下》的作者偶然发现了两张明信片,得以追踪父亲被性侵的真相;福图从小热爱学习,幸运躲过了大屠杀,得以继续与丧失的身份顽强抗争。当然,能让他们选择勇敢直面的,绝不仅仅是偶然和幸运。
“夜正长,路也正长,我不如忘却,不说的好罢。但我知道,即使不是我,将来总会有记起他们,再说他们的时候的。”鲁迅在《为了忘却的记念》里的这段话时时提醒着我们,事实总是多棱的,历史往往会被改写,但我们不能忘却。《波兰的“记忆部”篡改大屠杀历史》中,波兰政府通过选择性叙事,力图将波兰在犹太人屠杀中的共谋转化为“受害者”形象,对记忆的篡改其实促成了对暴力的二次合法化。“全城一半的人都消失了,而你却毫无记忆,这怎么可能?”以波皮耶拉为代表的新一代波兰公民倡导人们更诚实地面对波兰20世纪的历史。《全球真实故事集Ⅱ》最后,收录的是巴勒斯坦摄影师哈桑·阿尔扎宁用手机拍摄的人们流离失所的影像,照片中没有题记,但那直观的生存样态,以绝对无法被忽视的姿态横亘在我们眼前。
希腊德尔菲神庙上铭刻着“认识你自己”的箴言,对每个人来说必须直面自己的过去,才能真正认识自己和成为自己。我想,对国家和历史来说,亦是如此。
《全球真实故事集Ⅱ》犹如一台聚焦人类创伤史的引力透镜,将在历史叙事中湮没的生命重新聚集为可见的光斑。《全球真实故事集》中有这样一句话,“你必须为那些正在从历史中被抹去的事物战斗”,人们必须在善与恶中保持对真实的忠诚,所有对真理的热爱都来源于此,所有对生而为人的感激也来源于此。《全球真实故事集Ⅱ》通过“靠近现场”向真相无限靠近。也让我更感同身受于汉娜·阿伦特所说的,“我想理解,理解意味着审视并有意识地承担我们这个世纪强加给我们的负担——并且是以一种既不否认其存在,也不在其重压下沉沦的方式来这样做。简而言之,理解就是以不偏不倚和专注的方式面对并抵制现实,无论它看起来是什么样子。”
这些故事,在纸上流血
文|大坝谁修哈
《全球真实故事集Ⅱ》延续了前作对“真实”的苛刻追求,但它的野心不止于记录——六篇“真实故事奖”的入围作品,如同六把解剖刀,剖开制度性暴力在不同文明肌理上留下的慢性溃烂。书中那句“你必须为那些正在从历史中被抹去的事物而战斗”,恰是全书的精神注脚:这里的“战斗”并非英雄主义的呐喊,记者们用文字记录调查,传递追问,甚至,他们用沉默的方式,直立于“在场”的现实场域,对抗篡改集体记忆,施加系统性暴力的巨大力量。非虚构写作常陷入一种伦理困境:将现实写入故事,是否必然会牺牲其混沌本质?本书关塔那摩的故事给出了答案。施虐者X先生与受害者斯拉希的对话(“我家的门向你们敞开”与“他仍是有罪的”的对峙)暴露了暴力逻辑的自我循环——当“反恐正义”成为施暴的许可证,加害者与受害者就共同沦为了创伤的囚徒。这种叙事拒绝善恶二元对立论,正如豆瓣书评所言:“对真实的写作踉跄于现实的孔隙间”,而正是这些“孔隙”保留了人性的不可通约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