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重回杭州,桂花香里已无美君
父亲已走,此时的美君又在哪呢?
在台湾屏东潮州的小楼
上。与之相随的,是18年的失智症。
也正是
在这栋小楼朝夕相对,龙应台才一日日理清美君的来处,看清美君的此刻,也有了勇气,去面对美君的明日。
这其中细节如何裂变流转,司马特意去问了问龙应台。再掰开揉碎给你看。
——少女美君——
美君的故事,从一个木头书包开始。
2007年,江西婺源,美君的血亲迁居此地。龙应台见到了他们,和一个方方正正的木头盒子——美君的书包。
龙应台慢慢打开,竟然看到这黑盒子内藏了两行字:
此箱请客勿要开 应美君自由开启
被母亲保管了一辈子的书包
那是女孩子学学绣工相夫教子的年代。年仅十岁的美君一仰头,如果我自己挣学费,你们让不让我去上学?
挖花生、跑腿叫卖,小美君做起了生意,争取到了读书的机会,和这个母亲请老木匠制成的书包。
17岁,美君再次开口,要求在女子师范学院注册。在家里向来性情柔顺的母亲看进眼底,破天荒开了口,为美君呼吁上学。
但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即便用女子的努力争取到机会,又哪能坐稳一张书桌?
1943年,一支宪兵队驻扎在淳安城,将美君的邻居以“闹事”之名关押起来。邻居们都很害怕,竟然来央求当时只有18岁的美君。
美君也很怕,但作为这条街上唯一读过书会讲国语的人,她鼓起勇气带了一大包烧饼。
看守人拦下她,说人可以到、烧饼不行。美君镇定自若,谎称只是带上烧饼表示情义,却在进去后趁看守不备,将烧饼丢进铁窗。
她浑然不惧,“这世界上哪里有饿罪?就是犯了死罪也要吃饱才枪毙。”
如果没有这么个倔强、主意正的美君,就不会有龙应台。
——母亲应美君——
在龙应台看来,应美君是个地地道道的民国女性,爱听周璇、绍兴戏,爱喷明星花露水。
上初中那年,美君拿来一本重书,让龙应台顶在头顶,双眼目视前方,腰不自觉挺直,脚沿着榻榻米的直线走路,
事情过去很多年,龙应台才在书里发现,张爱玲的母亲也做过此事。民国女性的骄傲和优雅,都在这个教育子女的小细节里了。
那是一种即便战乱之际,远离故土、艰辛维生,也依然要坚持的优雅。
龙应台和母亲
高雄港9号区,是美军设定轰炸日军时在高雄划分出的区域。也是几年后美君用竹篱笆打造出一个家,养鸡种菜卖杂货养孩子的地方。
后来一家人辗转到了一个渔村。做公务员的父亲薪水装在牛皮纸信封里,单薄得很,母亲美君坐水泥地上没日没夜地编渔网。家里一共四个小孩,美君要把一分钱,掰成四份花,愁着柴米油盐,愁着小孩的学业。
时间过去了几十年,地点从浙江淳安换到台湾渔村,女孩不必读书依然是常态。
渔村的女孩子们长大了一点,就会绑上头巾顺理成章地成为一名女工。“工资被母亲们拿去换来一只又一只手镯,一环一环套上手臂,整条手臂闪闪发光时,女儿就可以结婚了。”
可是那个又倔又有主意的应美君,那个“专做惊天动地之事”的应美君,怎会同意?
“她如果不读大学,以后就会跟我一样。”
她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如果她知道,念了大学的龙应台,会如一只远行的鸟,一路去台北,去美国,留学9年,旅居欧洲13年,任教香港9年,兜兜转转,就是不在她身边,她还会不会说出那句话?
司马想,她会的。
我们这一代女性的独立自主,从来都不是自己一代的成就。美君那一代沉默的、柔弱的女人——屏东市场蹲着卖茼蒿菜的、台北桥下捧着玉兰花兜售的、香港茶楼里推车叫卖点心的、北京胡同里揉着面做大饼的,每一个忍让的、委屈的女人,心里都藏着一个不说出的梦:让女儿走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