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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岩 | 在家乡这个王国里,父亲像一名外国人

活字文化  · 公众号  ·  · 2018-06-17 1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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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一条长围巾,灰白相间。不管天多冷,他都不像别人那样用围巾把整个脑袋五花大绑,而是将围巾两端甩在身前身后,不时随风扬起。大约六岁时,我拍了一张照片,学着他的样子戴着那条围巾,感觉自己是大人了。读小学五年级时,我在解禁的电影《青春之歌》中,看到了与《决裂》中不同的大学生,男生女生都像我父亲那样戴围巾。


父亲与母亲合影,20世纪70年代初


在老家,一个人外出几年,回家讲话“撇腔”,往往被人看不起,“乡音无改”则受人尊重。父亲在外地读书、工作过多年,却不撇腔,但他很多字与别人的读法不一样。如一二三的“二”,他不像其他人那样将舌尖从上腭涩涩前推,再重重打下,他念的是卷舌音,像我们的语文老师读课文一样,非常好听。


父亲喜欢阅读。他在暴雨中撑一把伞,跑到文化馆的阅览室看报纸,那情景我至今难忘。他还看些奇怪的书,如从单位借来的《文物》杂志。我大约七八岁时就听他讲,在殷墟,字刻在骨头上,有权的人杀掉大批奴隶去殉葬。我以为那是相邻的另一个王国内正在发生的事情,不免心惊肉跳。他还喜欢看外国电影,喜欢打乒乓球,却不喜欢“样板戏”(这事情母亲严格禁止我去外面说)。


我与同院的小朋友们“拼爹”,说我爸爸画画全世界最好。别人一指我的鼻子,厉声作色:“难道比毛主席画得好?!”我顿时哑口无言。后来他们说,父亲画画全县排第二名。我很好奇那第一是谁,但没有人告诉我答案。不管怎样,第二名已经很了不起了!我这么想。


他有很多我不知道的宝贝。他从省城带回来的一个硬皮本中夹着很多漂亮贺卡、书签和明信片,上面有各种风格的钢笔字。他有满满一木箱书,放在靠东墙的椅子上,上面压着八百零八个纸箱。邻居长我几岁的伙伴多次与我密谋将书取出来,但都以失败告终。


最让我惊异的是,在靠西墙放置的书桌唯一上锁的抽屉中,密封着半盒铅笔。我上小学高年级时,父亲曾让我看过一次。铅笔外面有一个硬纸盒,正面有断臂维纳斯的黑白照片。父亲向我讲了那失去的胳膊无法弥补的故事——三十年后的一个中午,我站在卢浮宫这尊雕像的真身前,铅笔盒上的照片又浮现出来,漫漫覆盖在雕像之上——盒子中大概有四五支铅笔,具体数量已经记不清了。墨绿色的漆衣,像最昂贵的中华铅笔,但上面的字我全不认识,像拼音,却又不是。为什么是半盒,在哪里买的,这些细节我全记不清了。

——您用过吗?

——用过一支。

——怎么样?

——油油的,很好用。

——为什么不接着用。

——因为我画的还不够好,等画好了以后再用。



前些年,父亲眼睛好的时候,自己写过一本回忆录,打印了很少几本,分赠我的伯父、姑姑以及晚辈。父亲在他的回忆录中多次提到少年时代的笔,摘录如下:

[手指] 我自小身体弱,不是干农活挣饭吃的料,但我不笨。四五岁时,受哥哥影响就爱上了画画。常常在地上把土抹平,用手指画小兔、马等,渐渐也画骑在马上的人。

[粉笔1、剪刀] 记得搬家到王家营时,表哥给了我一支粉笔,要我在街墙上画马,一时,后面跟了一大群大人、孩子围观……哥哥的同学、父亲的同事还常拿出纸笔,让我画给他们看,每每引些人来围观。有一次,没有石笔,我竟用剪刀尖在哥哥的石板上画了匹马,结果永擦不去,破坏了石板,哥哥心疼得不得了。

[粉笔2] 一九四九年,村里建了小学。看到人家的孩子上学,真羡慕啊!已经失学四年了!秋后放羊被辞后,已是农闲季节,我仍需上山割草、拾柴,或到人家收过的地瓜地里刨找落下的地瓜。有时心里不快了,就用粉笔在墙上写“诗”发泄。只记得其中一首是:“家家小孩都上学,我做的事不能了。我看透了这件事,不等上学就会老。”

[铅笔1] 我虽不再是村小的学生了,但仍留恋学校,抽空就去玩。李德芳老师在每次全乡学生集会时总拉上我充数。一九五零年元旦,全乡在辉曲集会庆祝,李老师事先写了讲稿,要我背熟,到大会上代表全校讲演。那天,地上的雪还未化尽,我无鞋穿,竟赤着脚丫从雪水中跑了十五里路。到了那里,李老师回家找了他的双旧鞋给我趿上,又拿了包冷煎饼给我作午饭。等我跳到大桌子上背完讲稿,竟然得了二等奖,得到两个本子两支铅笔的奖品。

[铅笔2] 进入考场,见不少考生穿著时髦,戴着手表,骑了自行车来应试。而我只有五哥资助了我十元钱,去买了块白布由母亲缝了个布扣褂子穿了,带了母亲烙的火烧去应考。我自惭形秽,避在人后面。见别人抓有一大把高级的“中华”牌铅笔,而我只有6B、HB两支三分钱一支的“友爱”牌铅笔,更觉难堪。

最后一节写的是父亲考大学的经历。这次考试,使他成为新中国成立后安丘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进入了山东艺专美术系。


父亲那时是学校里最穷的学生。他穿着祖母缝制的衣裤,穿脏了,晚上脱下来洗洗,第二天再穿。他也是最用功的学生,每天总是第一个到教室。他入学时专业基础较差,一两个学期后,竟成为班级的尖子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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