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有一天,张大春估计在教导小孩子不要顶嘴,儿子问了一句,“你骂陈水扁算不算顶嘴?”张大春语塞半天说,“那是我自失身份,你不要学。”然后与孩子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女儿受了小委屈,对父亲说,“你想害我顶嘴吗?”
讲“罚”字的时候,张大春想起自己小时候,上桌跟父亲喝酒,举杯对父亲说,“我且浮一大白”,父亲就讲起“浮”原是罚的意思。父亲检查作业,有未发现的错儿老师给改出来了,罚大春一行字,父亲笑着说,“俺儿罚一行,俺也浮一白!”多年以后,张大春持杯看儿子作业,错漏不少,忍不住罚儿子,要他改完作业后不许玩,儿子泪下,女儿抱打不平,“你不可以这样对待自己的小孩——随便处罚人家,还说话不算话!”“算了,我浮一大白好了。”张大春最后说。
读这篇故事的时候,我浮了一大白老汾酒,温暖得“眼泪一红,眼圈差点掉下来”。我父亲是语文老师,但好像没教过我读书,他曾有一次心血来潮,扔给我一本唐诗三百首,我要全背下来,我背了一首《月下独酌》,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忘了是不是开篇,书就再找不到了,到现在那本书还只会背那一首。多年以后,我开始教女儿读书,惟一的办法是买几十本一放,她小人家自顾自读书去也,我从来也没一句教过她某个字怎样用法,父亲没给我这样的习惯。
张大春著《认得几个字》。
“吝”字让张大春伤了心,某日儿子九岁生日,不让用他的新橡皮擦妹妹的字,大春大怒,历数儿子悭吝之事,要儿子逐条写出不愿与人分享的东西,儿子哭着想着,最后写下一条,“我的身体”。“你的意思就是说我不能碰你,是吗?也不能抱你?”儿子继续流泪,顶嘴说,“反正你也快抱不动我了。”大春无言以对,抄下一阕几个月前儿子顶嘴后他写下的词,《金缕曲答子》:“侧袖揩清泪。怨阿爹,惊声雷出,骂人容易。执手只勘勤习课,不许流连电视。才八岁,情尤如此。纵使前途无尽藏,料生涯说教平添耳。无奈我,是孩子。谁将岁月闲抛弃。看儿啼,解儿委屈,付吾心事。称意青春浑轻放,旦暮逍遥游戏。渐老懒,惟存深悔。词赋伤心成玩具,便才名空赚仍无谓。儿顶嘴,我惭愧。”张大春最后写道,“展读再三,我哭了,发现孩子没什么长进,是因为我没什么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