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科尔特斯虽然赢了,但他赢在世界历史的边缘地带,而非赢在了如麦金德所说的对世界历史起决定作用的“世界岛”上,所以,他还不能像达·伽马那样标志一个他的时代。尽管他在墨西哥的成就,有助于西班牙成为海权时代的第一个海权帝国,但其历史地位,却被国运左右了。在美国主导世界之前,整个美洲,尚未进入世界历史的主流,谈起对世界历史的影响,当然也就提不到他了。
当美国主导世界时,西班牙又成了失败的国家,被英国、荷兰打败后,接着又被美国打败,不但在欧洲,而且在美洲、在西班牙都失败了,这样一来,他那点成就便更没人提,也不值一提。一个失败的国家,其国家英雄又有什么好说的。
不过,那时候的西班牙人倒也没忘哥伦布大航海的初心,“到中国去”,依然还是欧洲人不断进取的宿命。
如何将西班牙人在美洲的进展,带到世界历史的进程中去?有一条必由之路,他们知道,那就是“到中国去”。
在麦哲伦死了40多年后,西班牙重启麦哲伦航线。1565年,米格尔·洛佩斯·德·莱加斯皮再次远征菲律宾。1564年,他受命于新西班牙总督路易斯·德·贝拉斯科,前往菲律宾拓殖,于1565年4月抵达宿务岛,与当地首领立约,建立首个居民点,同时,他发现了从菲律宾到墨西哥的新航线,1571年占领马尼拉,建都菲律宾,从此,马尼拉大帆船起航。
这是一条太平洋往返航线,起航从马尼拉出发,由西向东,循北纬40-42度间海域航行,返程则循东北信风和北赤道洋流,沿北纬10-13度海域返航,经由关岛而至马尼拉。以此确立太平洋跨洋贸易东部航线,使之与葡萄牙人开辟的跨洋贸易西部航线——里斯本至澳门、澳门至长崎连起来,就形成了一条以中国为中心的、由西班牙主导的环球贸易航线。
这条环球航线如漩涡,涡卷中国,要将中国卷入由西方人主导的世界历史进程。但中国体量太大,不仅经济体量大,文明体量更大,依靠传统航海动力和传统欧洲重商主义的马尼拉大帆船,显然卷不动,相反,它被中国的巨大体量吸入其中,不但为中国的资本主义萌芽提供了一个“白银时代”,且为中华文明的传播,提供了一条东学东渐的新航路,超越日本,通往新大陆。
大帆船启航时,适逢隆庆(明朝第十二位皇帝明穆宗年号)开关,解放海禁,设“洋市”于月港——漳州河入海口,因其港道“环绕如偃月”,故称“月港”,顾炎武在《天下郡国利病书》中说:“闽人通番,皆自漳州月港出洋。”自马尼拉开港以后,就成了闽人出洋的一个好去处,有大帆船在那里等他们,等候来自中国沿海港口的平底帆船。
就这样,在西班牙人与中国人的来往中,马尼拉如“半壁生海日”一般,从历史的地平线上冒出头来,成为了世界近代史的一个地标,从月港到马尼拉、再到墨西哥的阿卡普尔科,这条航线就成为了一条历史大动脉,脉动着全球化的历史进程。
我们今日试号此脉,已知其脉象为丝银——中国丝与西班牙银,沿此脉运行,自1565年始,至1815年终,大帆船每两年一往返,年均一、二艘,载重约300吨,渡洋至中国。
大帆船在马尼拉建造,建造者多为中国工匠,由西班牙人雇佣。据说,它是当时最先进的船只,从马尼拉启航,满载亚洲商品,前往墨西哥,抵达阿卡普尔科,再转运各地。
一开始,放任自流,自由贸易。20年后,从1593年起,西班牙开始限制贸易,限船往来,年仅2艘,限重约300吨,此非有钱不赚,亦非因中国产能太大,而是由于其经济体量不够,产业规模太小,对中国产能一时难以容纳,难以消化。
为实现其利益最大化,必须打压中国制造。故以限制贸易,对市场经济实施超经济强制——削中国产能之足,适西班牙经济之履。在重商主义追求中,采取抑商措施;在自由贸易的冲动中,尽量采取控制贸易逆差的方式。
好在其垄断了航线,想怎么限就怎么限,而大明王朝对此不知不觉,未明就里,就被其掐住了贸易的咽喉。
所以,较之全球化贸易的另一端——葡萄牙那一线,不但其市场经济的程度相去甚远,而且其贸易量也差得远。
关于这一点,我们只要将这两条航线上往来帆船数量及其吨位稍作比较就知道,行驶在马来海面的中国帆船,据英国人约翰·克劳福德《印度半岛史》记载,大约是每年26只,总吨位是17100吨。相比之下,按马尼拉大帆船被限制到每年不过两艘、吨位不超300吨计,250年来,全部船只约500艘,合计吨位约1.5万吨,将每年都加起来,其总吨位还不及中国帆船下南洋一年的吨位。
当然,这是就其限制贸易而言的,实际情形究竟如何,还有待深入考察。一般来说,限制必有走私,限制有多大,走私的敞口就有多大,贸易可以垄断,需求不能垄断,西班牙人对中国商品的需求以及中国人对白银的需求,不是权力能垄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