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说实话,如果我们把高考当做就业的一个最重要的通道,我觉得这里面不确定性的东西太多了,从付出和收入这样的一个性价比来说的话,很多时候它是不划算的。我觉得应该承认这一点,因为现实就是这样,比如说现在的大学就业率是非常低的。如果我们把高考理解为我读了一个文凭,就一定可以找到一个就业的机会,这中间的那种风险可以说是超出了以前,超出了很多很多。我觉得这个尤其是要引起家长的重视。所以我觉得一个孩子如果他从小有明确的兴趣爱好,然后通过家庭教育获得跟人交往的能力,通过学校教育拥有了学习、更新知识的能力,我觉得他是完全可以在尊重个人兴趣的基础上面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千万不要对文凭有一种崇拜,就像宗教一样的,“我非要考一个什么样的大学”,我觉得这种心结其实蛮害人的。
潘乱
:对,以及高考这个机制,它就像我们上一趴聊到的,它是一个一考定终身,它有点像是体育比赛里面的那种淘汰赛,它并不是那种联赛循环赛。当然,就是淘汰赛也需要前面的联赛作为基础,但其实发挥不稳定,在某一场比赛里面也是常见的情况,所以大家还是需要放平心态。但的确,今天大家最关心的其实是分配问题,对吧?就是我们说高考一考定终身,更早的时候还有鲤鱼跳龙门,类似于这样,其实都是想让自己处在一个更好的分配位置嘛。
工业废水:单一评价标准的危害
潘乱
:但聊到分配的时候,我其实有看过您前几年就是跟许知远做的《十三邀》的一期节目,里面提到一个观点,就是说该分的水都分完了,源头活水的老师们一直很放心。但一个学生说道,我印象非常深刻,“到我们这群‘工业废水’又不知道该如何去何从”。
您的一位学生,他用“工业废水”来自嘲,某个意义上那是不是也代表着一个群体的想法?我好奇,就是您觉得为什么这些双非的,或者说普通院校的学生会产生这样的认知?学生自己、学校、社会应该去做哪些努力去改变?
黄灯:
“工业废水”四个字是我在一所职业院校任教的时候,一个学生给我交的作文,他提到的。我当时看到这四个字,内心是特别的震惊。我以前隐隐约约也觉得普通大学的孩子的自我认同度要低一些,就是比重点大学要低一些,他们的自信心也没有那么够。但是我真的没有想到,经过整个系统的应试教育环节,其实把孩子的自我认同已经贬到了一个非常低的地步,我觉得这是应该引起我们警觉的。
说到底的话,
为什么一个孩子他会觉得自己是“工业废水”呢?这完全是他们的自我认知,这个其实在我的理解里面就是来自于他们从小到大那种一系列的单一的评价标准。
就像您刚刚说的,我们的高等教育有时候它更多的时候是一个筛选机制,它以竞争为手段,以分层为手段。但事实上真实的教育它应该是每个人都能够成长的,应该像一片森林一样的,大树也可以长,小草也可以长,花也可以长,苔藓也可以长,藤蔓也可以长。但是我们现在就是看哪个长得最高,哪个长得最快,哪个长得最好,那个大树才会得到第一名。
但是人与人的差距又是千差万别的,教育的那种单一化的评价标准为什么伤害那么大呢?主要就是人和人是有差异性的,应该有更丰富的评价标准来面对年轻人,或者说在他们成长的阶段可以不需要太多的评价,去给他提供基本的条件,让他自由地成长。我觉得这可能是我们作为家长,或者说作为学校的老师,甚至社会上的用人单位,尽可能地意识到年轻人成长的特点和规律,不要单纯地以那种优绩主义的观念来统领年轻人的整个成长的过程,这是非常有害的,损耗是非常大的。
优绩主义下没有真正的赢家
潘乱
:如果是在优
绩
主义这个条件下,我们会发现没有谁是赢家。我前些年跟几个人大附中的朋友,他们可能都去藤校或者上了清北。他们后来反思的时候,就是他们总是做出那种所谓的优秀的平庸的选择,他们回望毕业十年之后,回头来看,他们既没有譬如说过去十多年是移动互联网大爆发,但他们可能当时选的是外企,选的是国企,也没有选到最有风险或者是成长性最高的行当里面,他总是选择在当时看起来更稳妥、发展更好的行当。
黄灯:
事实上,很多人会以为优
绩
主义特别有效。但是在我的观察里面,我觉得说哪怕是那些获胜者,那些
优
绩主义里的赢家,其实他的损耗也是非常大的。所以用这样的一个标准,来统领教育生态的话,就像您说的,不存在赢家。因为我平时也跟一些重点大学的学生交往比较多,有时候到外面去做讲座,他们私下里也会跟我聊。他们在往前跑的过程中间,其实内心也是非常累的。所以我觉得,就在这种境况下,大家都要心平静和地放松下来,有一定的松弛感,面对成长这样一个最本源的话题,我觉得这样会更好一些。因为所谓的高等教育大众化,其实也就是近20年以来的事情,但是以前那么多年轻人,他没有办法通过高考来获取一个往上走的线路,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在现实中就是没有出路的。
潘乱
:我非常有感受。我开头我跟您说过,我其实也是一个二本学生。我这些年有两个非常大的感受。第一个就是其实这个社会并不是优胜劣汰的,而是异胜同汰,其实没有更好,还是应该是有更多的不同。一旦你把“优”字去掉,你就不再需要去跟别人做比较。你不一定非得在一个主流的趋势里面去爬到金字塔顶端,好好想想,你自己可能获得一个更大的自由。另外一个就是我觉得是把“坚持”本身当作目的差异化。个人的差异化在哪?这个问题我觉得很多人他不是想不清楚,而是不知道如何做,或者是不能够很好地坚持。但我真的有一些感受,就是前方的道路并不拥挤,是因为坚持的人真的不多。
黄灯:
对,我完全赞同您这个判断。我们以前有一句话叫“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但是现在,最后就变成了考公考编,基本上就只有一两个行当了,这肯定是不符合正常的生态的。所以我觉得现在很多时候年轻人之所以焦虑,他也是被很多观念裹挟得太厉害了,他的自我反抗性、自我反思变得没有那么有力了。一个人他如果自己很有力量感,他是会对那些让他不舒服的东西有本能的反抗的。但是我们现在的孩子因为“鸡”得太狠了,把他们的元气伤透了,所以他们有时候面对外在的伤害,更多的时候是顺从,是迎合,没有让他的生命本来的力量散发出来。
二本学生的出路在哪里
潘乱
:网上还有这么一句话,说“二本生是‘夹心饼’,考研就像打游戏,就业难如登天”。当然,二本是一个泛指,可能是很多处在当下这个游戏规则里面,不处在优势位置的普通院校的年轻人,哪怕是重点大学里可能也有这样的人,他可能是就业不顺,考研也PK不过那些更好的同学。
这些普通院校的学生,他们的出路又在哪一边?就是三百六十行,还有哪些行当可以让大家开眼去看?
黄灯:
其实地方院校,也就是我们现在所提到的二本院校,大部分都是由当年的专科院校合并而来的。专科院校最大的特点,一个就是行业属性很明显,比如说有的是财会类的,有的是农林类的;第二个就是地方属性很明显,在大学没有扩招之前,那些专科院校它是给当地提供人才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渠道。所以我会觉得这一部分孩子的出路,不要脱离他以前打下的基础,流动的话,主要还是在本土流动。然后专业特色,其实还是跟以前的学校离不开的。比如我以前任教的广东金融学院,它主要的专业优势就是财经类的。事实上,它以前的就业优势也体现在这里。当地的财经类机构,比如说银行、保险,基本上它的人才消化率是非常高的。
潘乱
:OK,还是要立足学校本身,立足当地。可能更早地要有又有这个意识,并且去做一些社会实践,积累经验也好,或者说为这个行业,为这个岗位多去准备一些前置的知识和技能。
大学期间如何避免躺平?
潘乱
:现在我还会碰到另外一个问题,譬如说那些读地方院校、二本院校的这一些学生,首先他并不是没有机会了,机会依然有。
那年轻人在读大学期间,他应该如何避免躺平,然后去提升自己的能力?在那个机会来的时候他才能够抓住。
黄灯:
这个,其实也没有一个统一的答案,但是不管怎么样,我觉得一个孩子他有机会读大学的话,这个时候你的自我唤醒是非常重要的。你进到大学以后,你一定要知道你是个大学生了,你要变成一个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一个能做事的人,而不是说别人干嘛我就跟着干嘛,别人玩我也玩。别人去考研我也去考研,不管自己的实际情况。其实二本院校里面有很多孩子是非常优秀的,尽管从总体上面来说,他们的近况比不上以前,他们的竞争优势比不上重点大学。但是因为那个群体足够大,它里面是有一个庞大的群体,里面也有很多学生是做得很好的。在社会上,我就特别喜欢去观察他们,就为什么有人能够顺利地立足社会呢?这个时候你发现,其实文凭在他们身上所发挥的那种功能没有想象的那么大。最归根结底,企业和用人单位还是看你这个人能做什么,你能不能帮我解决问题?你好不好交流?所以我觉得二本院校的孩子一定要有自信,就像我们经常打的一个比喻,你和别人坐同一辆火车,你可能是坐着、站着,别人就是坐软席、坐卧铺、坐商务座,但事实上,等你们下车以后,真的是到了一个单位以后,你可能就跟别人的起点是越来越接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