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于是,我们平时通过脸谱网和电子邮件互相联系,偶尔在餐馆里一起吃顿午饭。碰面时,他整个人十分消瘦,但却比这几年里任何时候我见到的他都更有活力。我几乎都要认不出他了。他的足迹遍布纽约的每个角落,收容所里的伙食非常糟糕,他的体重减轻了四十磅。他看上去不再忧郁,更像是在加利福尼亚和我一起长大的那个弟弟了,那时的他英俊潇洒,有大把的女朋友,是大家眼里的“金童”。如今的他精力充沛,对环境的适应能力更强,在社会保障局里跟人家斗起嘴来也更老练了。他申请了低收入者的廉租房,并给图书馆寄了一份应聘简历。与此同时,他还在哈莱姆区打零工,负责在地铁口分发免费的报纸。我意识到,抛给他一条救生索,跟他商量让他到我家来住,是一个不明智的想法。不论有多难,他都想向我们证明,更重要的是,向他自己证明,他能够靠自己的力量解决此事。不过,我还是觉得我有义务给他几百块钱,然后他就回到了自己的生活里。
出乎我的预料,他居然成功了。我弟弟走出了收容所。他通过了廉租房申请审核,找到了一间公寓,在一段时间里,实现了他的梦想。他靠自己的力量,在纽约住了下来。一开始,他热爱自己的新生活。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各方面的优惠政策的力度日渐减小,城市的压力——它使人举步维艰,在你想要得到帮助的时候,这种感觉会特别强烈——让他越来越喘不过气来。最后,他搬回了尤蒂卡,后来又去了达拉斯,如今他似乎在那里过着幸福的生活。那里气候宜人,他有了一辆汽车,也有了工作。他过着相对平静的生活,压力不大,尽管如今他已成了一个共和党人,我还是爱他。至今我仍常给他发布在脸谱网上的照片点“赞”。
我没有想好该如何评价他在纽约的这段时间,我想我是永远也无法做出评价的,因为我们的命运有着天壤之别,这让我如何评价呢?太不平等了。
在他来这儿的那段时间里,我每天早晨基本6点不到就起床。当时我在一家英国杂志社工作,必须常常去伦敦长期出差,我有一半时间是住在伦敦的,每个月都要在两地间飞来飞去,有时甚至是每个礼拜,这样的生活打乱了我的生物钟。与此同时,他就住在离我四条马路远的收容所里。在我住在纽约的日子里,有时候我在早晨站在公寓的窗口,喝着第一杯咖啡,看着曙光照耀在街对面停车场的围墙上。肯定有那么几个早晨,他刚好从我的窗口走过,从收容所走向地铁1号线车站,去分发报纸,但他没有按我们的门铃。他曾经抬头望过我的窗口吗?他知道我站在那里为他担心,想着他是否因为和人家打架而又一次被赶出了收容所吗?我有一次问他,为什么离开收容所、住进自己的公寓后也不来我家玩,他回答说:“天太冷了,而且我也不想上班迟到。”
我之所以讲上述这个故事,是因为我觉得有必要改变一下我们讨论“不平等”这一话题的方式。它的存在理由是非常复杂的,就像我弟弟最后住进了收容所的理由一样。不平等并不是一个我们和他们——富人和穷人——之间的问题。我们常常在同一个家庭里看到这种所谓的“区别”,就像我家。我的本能告诉我应该在这里为我的这番话表示一下歉意,要补充说明的一点是,我只是见证了我弟弟无家可归的一段日子,实际上他遭受到的困厄远甚于我的想象,而且我确信比我们俩更遭罪的还大有人在。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我想,但它却把我们引入了一条死胡同。给苦难分级是一种错误的做法,就好像我们有办法正确地衡量和评价这些苦难,比如肉体的痛苦、工作上的挫折,或绝望的心理。从某种程度来说,这种做法会引出一个错误的结论:认为有些苦难是可以忽略的,而另一些苦难是不可忽略的。
城市生活是由人群的邻近程度来定义的,当一部分人觉得住在这座城市里日子不好过,就会对城市里的每个人造成压力。比尔·德布拉西奥能当选为市长,部分原因就是他在竞选演讲中将纽约比作“双面之城”,这句话触动了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们的心弦,他称之为“我们这个时代的核心问题”。纽约人能够感悟他的挫折与激情,也能理解他的“城市可以变得更好”的梦想。也可以说,他们是被他在竞选活动中所表达的一种看法给激发了,那个看法就是由于贫富之间、有产者和无产者之间的差异正变得越来越大,纽约成为了一座不宜居住的城市。这座城市的神话——这是一个特别的地方,一座梦想之城——在现实面前崩塌了:纽约人的收入差距达到了有史以来的最高水平。
我觉得有必要在这里提一下几个数字,以防万一你不怎么关注新闻。几乎有半数纽约人生活在赤贫状态,在过去的二十年里,纽约人的收入差距已经回到了大萧条时期之前的水平。位于收入最顶层的1%的纽约富豪,在1990年到2010年之间,平均收入从四十五万两千美元增加到了七十一万七千美元。与此同时,收入最低的10%的纽约人收入增长幅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从1990年的八千五百美元仅仅上升到2010年的九千五百美元。这一时期的财富汇聚明显是向富豪们倾斜的。在1990年,最顶层的10%的家庭拥有整个纽约收入的31%;到了2010年,这一数字增加到37%。而且在这一群体中,超级富豪占了很大的比例:2009年,顶层1%的人群拥有的收入超过城市总收入的三分之一。这个信息明确地告诉我们:如今富人越来越富,穷人越来越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