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不担心衰老。这可能跟我现在的年纪有关,我正好处于一个将老未老之际。就是这样一个时间,我像是站在一条线上,两边的风景都能够望得到。
程亮:
文艺创作,总有很多性冲动的因素在里面,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比如说,我20 岁就脱发了,这是家族遗传,到现在已经有十二、三年的时间了。所以我的焦虑是我整个的问题。到了三十岁,我觉得年轻时强烈的冲动已经不在了。不单单是性方面,还有很多别的方面。做事的精力也不再充沛,唱歌唱个通宵就觉得累,也很少参加社会活动。
但是我所从事的电影行业,最初的诱惑不就是想要吸引更多异性的目光和众人的注意力么。至少少年时代是这样想的。现在生理上的荷尔蒙已经不再那么旺盛地分泌了,性的冲动也不会再那么强烈。我想这种担心和焦虑过段时间以后就会变得习惯。而我现在正好处于这个习惯的过程中。我们谁都说不清楚,这样的习惯是好事还是坏事。我身体和心理上的成熟都太早了,很早就开始焦虑,我自己又是极度敏感的人,我会放大自己的焦虑。所以现在我们坐在这儿谈焦虑,可能再过两年,我就已经麻木地不想再谈这个问题了。
孙甘露:
人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失去些精力,这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事情,因为这是个自然的过程,不是我独有的,是所有人共有的,所以我并不因此而焦虑。我享受我在每个年龄阶段所体验经历的东西,因为这些是没法跳开的。像是现在,我身处中年,然后慢慢望着老年的到来。人只管去体会那些生理的,心理和感情的变化就是了。
我不把变老看成一个特别的事情,这是社会性的。一个人作为动物属性的本身来说,出生,成长,衰老,死亡,为此没有什么值得悲伤。当然也遇见不愉快的事情,但我不会觉得天下的不幸独独降临到我身上,世界不是这样运转的。
我1959 年出生,1966 年上学念书,正好是“文化大革命”开始的那一年。那时候中学读四年,没有初中高中之分。我记得我们学农在农场的时候,还在崇明上街刷过粉碎四人帮的标语。当时很多人会说,因为文革十年,我们这代人在学校里没有好好受过学校的系统教育,仿佛我们经历了多么大的苦难。但是对我来说,那样的青春太愉快了,所有的功课都在课堂上做完,回家只管玩儿,骑个自行车,想上哪儿就上哪儿去,想干嘛就干嘛,做一切无意义的事情都不会觉得是在浪费时间。
当时也经历成长期的苦闷,但是我不觉得当时的世界不正常,也不感到自己缺了一块。所以当所有人都在某个特殊的时间段里经历着共同的事情时,就真的没有什么再值得哀婉的了。
©Michal Chelbin
程亮:
年龄是我焦虑的源泉。这种焦虑与社会上的压力也好,欲望诉求也好,都不太一样,它是无法解决的,人就是这样一步步地走向衰老,我在生理上能感觉到很大的遗憾。
当然创作也是有焦虑的,我现在在体制里,不过我做自己的买卖,用体制外的钱来拍自己的电影,这对我来说是比较好的状态。但从世俗的观点来看,我的父母会对我有其他的要求,他们希望我与大牌或者知名的作家合作,拍在体制内的电影。而这样的世俗观点并不是我的标杆所在。
孙甘露:
世俗这回事,并没有褒义贬义之分,它对我来说也形成不了压力。我以前讲过,在外部世界,有一个钟,它嘀嗒嘀嗒走,你当然可以跟着它走,它会告诉你,几岁的时候应该干嘛,应该选择怎么样的职业,在哪个年龄成家。这些东西确实会带给你现实的好处,这些现实的好处会被翻译为成功,被人尊重,等等。可是我自己的内部世界有另外一个钟,我是跟着自己的钟走的。你可以把这理解为有主见也好,固执也好,不解风情也好,脱离时代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