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除了盘子麻烦一点,总体来说,变成鱼之后的生活比以前方便了许多。
不用再抱着氧气罐艰难呼吸,路过水坑的时候也不怕被突然驶过的车溅一身水。我面无表情地从地铁安检口游进去,庆幸终于不会再有人诟病我用死鱼眼看人,因为鱼,反正都是这个表情。
等地铁的时候又碰到了小张,他仍然是人类,穿着潜水服戴着蛙镜,和我比了半天手势,我才认出他来。看来他还没填表格。
小张看到我很高兴:“去哪儿啊?”
我懒懒地摇了摇鱼鳍:“去岛上。”
地铁缓缓向前行驶,小张坐在我对面,担心地看着我。
车窗外可以看见椰子树,在海底摇动着筛下一些光影。一个成熟的椰子从树上掉落,像一个气球一样漂浮上去,慢慢变小,最后浮上了海面。
宛若遥远的星辰。
小张的喉结动了动:“你已经是烤秋刀鱼了,还到岛上去干嘛呢?”
我用鱼鳍指着他的鼻子:“说话客气点。”
“……你已经是秋刀鱼了,还到岛上去干嘛呢?”
是啊,我去岛上干嘛呢?
我只是,在每个无法入睡的夜晚和不敢醒来的清晨,总是不可抑制地想起那座岛屿,想念岩石、泥土,想念阳光和灰尘的味道。
那座岛屿,现在是唯一的陆地了。陆地就是家。
而且,据说那座岛上收集了昔日城市里的一切,任何鱼去到那里,都可以找到自己的过去。
地铁到站了。小张突然拉住了我的鳍:“黎贝,你别去。”
窗外波光粼粼。
在椰子树的光影下,小张说:“那里已经不是你的岛屿了。”
我没有说话,转身游走了。
岛屿是在城市淹没后建起来的。上面浓缩保留了昔日城市里的一切,像一杯高纯度的咖啡,或烈酒。
所有变成海洋生物的人都有一个后遗症,他们总是想到岛上去。这种感觉被称为:雨后思乡症候群。
鱼们一条条从地铁口游出来,在上岛处花十个贝壳购买呼吸面罩和平衡车,然后站立着骑车往岛上驶去,鳞片在傍晚的最后一缕阳光下发出偏紫色的奇妙光芒。
这时候,当初选择了螃蟹的人就体现出优势来了,它们不需要面罩和平衡车,而是用钳子夹着门票哒哒哒横行着上了岛,很快消失在岩石后面。
“你,走错通道了。”卖票的人对我说,“送外卖的从那边走。”
“啊。”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我不是送外卖的。”
“也是填了表的市民?”
“嗯。社区人员上门让填的。”
他将信将疑地敲了敲我的盘子,发出清脆的响声:“还真是选什么的人都有啊,听说上午还有一个变成芥末的。”
变成……芥末吗?我脑海中浮现出那样一支牙膏状的绿色物体。什么样的人会变成芥末啊,那不是只能滚动着走路了吗?
他到底还是把票给了我:“进去吧,小心别被当成夜宵吃掉了。”
小小的四方形,捏在鱼鳍里好像薄得没有什么实感,却是我与陆地的唯一联结。
天渐渐黑了。
漂浮在城市之海上的岛屿,闪烁着纷乱的霓虹,迎来了最热闹的时刻。
无数戴着呼吸面罩的鱼在街市中穿行,地上散落着海星和贝壳,赌坊和酒馆灯火辉煌,螃蟹举着酒瓶从地上走过,鱼们一夜欢歌,挥霍着绿色的钞票和白色的珍珠,洒落满地像下雨一样。
可是,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
原来岛上根本就没有我的过去,这里只有和我一样寂寞的鱼,在海水和霓虹的缝隙里寻找慰藉的鱼。
我十分小心地从烤串店和小酒馆之间走过,吓得鱼鳍都立起来。总觉得下一秒就会被什么人用海带缠住,抓去当成下酒菜。
可是路真难走啊。不管往哪里都是一样的拥挤,一样的明亮灯光晃着我的眼,我仿佛误闯了百鬼夜行的结界。原来岛屿不是家,原来哪儿都不是家。
突然,有人拉住了我的鳍。
我大叫一声,拼命想要甩开,那人回过头来,我才发现是小张。
“小张?你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