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从来不拼自己的东西啊?”
女人跟了十七许多天,她可怜十七,愿意把自己当做十七的眼。十七知道了她叫采云。采云总是到处张望着哪片碎片能和十七麻绳上的东西拼在一起,却从来不拼自己的东西。
“因为我还不想走,我要在这等一个人。”
采云生前遇到过一个叫做冯志修的大画家。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般配也最恩爱的一对。志修曾经说过,他这辈子要和采云在一起,下辈子也要和采云在一起,下下辈子还要和采云在一起。
所以采云要等他。
“你知道吗?我和志修曾经有过一个孩子。我们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如果是个男孩,就叫做安子,如果是女孩,就叫升月。当时它在我的肚子里,可好动了。我猜是个男孩。”
采云又说起了冯志修,她自顾自地说着,又突然失落了起来。
“可惜那孩子没有能来人间的福分。还在我肚子里的时候,就不在了。”
采云说着这段话的时候,十七找到了背上那个酒杯缺口上少的那片瓷。
十七一直将那片瓷攥在手里。攥了很久,又扔了。现在他也不想一个人回人间了。他想在这里,陪着采云。
有了采云,十七再没有跪坐在地上爬来爬去。采云总是牵着他的衣袖,带着他轻快地从一个地方跑去另一个地方。十七有种自己又进化成人的感觉。
采云的声音很好听,偶尔她也会附在十七耳边,唱一些十七没有听过的歌谣。那歌词像是仙境里的人写成的。歌中的人总是在相思和恋爱,从来没有为生计忧愁。
十七时常会猜想采云到底长得是什么样子。但他不敢提出要摸一摸采云的脸的要求,他怕他手上的粗纹会划伤采云的脸,还怕自己的要求太过鲁莽,惹得采云从此不再和他同行。
这天天上飘下了一张薄纸,那纸似乎是专门为了采云而来。采云一捡到便哭了。因为那画是冯志修画的。画里正下着白茫茫的大雪,画中女人身姿微斜,看上去不尽悲伤。采云说志修一定是想念她了,才画出这样悲伤的背影。她还说那女人的右手微举,一定是在持绢拭泪。因为志修一定也知道,她无论到了哪里,一定都会持续不断无时无刻地想念着他。
几天之后,采云又在画里看出了新的东西。她说那画里白茫茫的一片,也许不是雪花,而是杨絮。而画中的女人右手微举,也许不是在哭,而是在打喷嚏。志修知道她对春天的柳絮过敏,一到春天,就总是拿这事嘲笑她。
这些都是采云告诉十七的,十七看不到那画的内容,所以也不知道画里的采云到底是在擦泪,还是在打喷嚏。但十七知道冯志修的草稿都能够掉落到这里,那冯志修一定真的是个大画家。因为只有极具灵气的物件,才能够在损坏后,来到失物之城。
失物之城里,最无人搭理的就是书画。因为书画往往损伤最大,碎片又最难寻找。所以没有人会在这里仔细打量地上被压盖的书画。
只有采云会去翻看它们。采云说志修的画一笔千金,就连皇帝书房里挂着的山水也是他画的,能够买到他的画的人非富即贵。所以在这里肯定是捡不到成品的,不过只要能偶尔看到一两张他的草稿碎片,她就心满意足了。
采云害怕志修的画会飘进冥河,她拉着十七走到了这座城很边缘的地方,一一搜罗了一遍。终于,在一片青铜瓦砾下,又出现了一张志修的草稿图纸。画纸上沾染了青铜印记,一片片淡绿色在纸上晕染开来。
但仔细辨认,仍旧能看出,这画画的是一个女人。那女人手握团扇,坐在案几边往嘴里塞着小食。
那女人并不好看,圆脸,粗眉。只是眼睛里总带着笑意,或者说是画家眼中的她,眼里总是带着笑意。像是永远在看着一个心爱的人。
这张画上的时间比上一张晚了整整一年。采云很清楚,这画里的女人并不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