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7月24日,北京国务院通电各省,征求对于召集临时参议院的意见。据说,这份文电是梁启超的手笔。这封通电,先是说明恢复旧国会为不可能,并援引唐继尧督军的“破甑之喻”,说明旧国会威信已失,最后特别引用陆荣廷改组国会的主张,申论“非先有临时参议院不可”。 然而,社会舆论对于梁启超要求召集临时参议院的极端主张,深以为异,批评梁氏因“一部分之利益与感情,置国家根本法于不顾”。 后来,段祺瑞依梁启超计,改组旧国会,成立新国会。新国会实际由安福系王揖唐所控制,因此又称安福国会,研究系被边缘化。研究系被皖系所抛弃,遂与亲近皖系的安福系、旧交通系成为政敌。正如李剑农所言:“故在研究系召集临时参议院的主张,是因为要贯彻改造国会的目的,与煽动督军团干宪的目的前后是一致的,谁知这个问题是一具不能开的死锁。后来国会虽然被他们在北方强迫改造了,却又被安福系所盘踞;安福系的骄横恶劣,竟超过他们所目为暴徒的无数倍;而南方又始终不承认他们的改造,遂演成长时期的纷争惨剧。”
南北对峙局面形成后,北方的冯段因统一问题发生分歧。总统冯国璋主张和平统一,总理段祺瑞坚持武力征南,双方各执一端,势同水火。1917年底,段祺瑞在川湘方面用兵失败,武力征南政策遭到非议。同年11月17日,直系督军曹锟、王占元、李纯、陈光远等联名通电,主张与西南和平解决,并声明愿作调人。 据此消息,时在北京政府陆军部任职的徐永昌判断,“段内阁将倒,南北似有调停之机”。11月20日,总统冯国璋准段祺瑞辞去国务总理职务,以汪大燮暂代国务总理。梁启超、汤化龙、林长民等几位研究系阁员也随段氏去职,段内阁瓦解。12月1日,冯国璋任命直隶籍同乡王士珍为国务总理。王士珍也是主和派,颇赞成冯国璋的和平统一政策。这就是冯段之争的第一幕。冯段之争直接导致北洋系内部的分裂,而无兵无权的研究系既然已经被段派所排斥,现在也与冯派貌合神离,实际处于一种不尴不尬的第三方境地。
在北方直皖两系的斗争中,日本站在皖系一边,压制和打击直系,而段祺瑞的武力统一,对南方发动战争的一系列作法,又得到了日本的支持。1918年2月3日,徐树铮致电各省督军,指出:“我北军权势消长,与日本寺内内阁利害相通。芝揆
(指段祺瑞)
去职,彼邦时相问询,称以各省不挽留为疑。……寺内已训令渠系内有力诸要人,并达林公使谓段虽暂时去职,北系实力并无堕落,此后对支方针,仍认定东海、合肥为政局之中心,遇事力尽友谊援助等语。” 3月20日,西原龟三奉日本政府之命访问段祺瑞,力促段祺瑞出山组阁,西原说:“阁下既已握有兵力,只需掌握权力,倘若财力不足,本人可设法资助。如欲为日中友好奠基,舍今日又待何时,切勿失此千载难遇之良机,毅然拟定计划,出任总理。” 与此同时,日本驻华公使林权助也会见大总统冯国璋,表示日本政府对北方政局的态度,劝告北洋各派应团结一致,解决政局纠纷。 在此期间,徐树铮与奉系军阀张作霖秘密联络,引奉军入关,进驻直隶。 一则声援皖系,一则威逼冯氏。3月19日,段派督军又发出一道联名威胁的通电,要求段祺瑞组阁。
在这内外压力之下,冯国璋不得不与段祺瑞暂时妥协。1918年3月23日,王士珍辞职,段祺瑞出任国务总理。这是段祺瑞第三次组阁。段祺瑞此次成功组阁,日本和奉系是其外援,而其内援则是皖系将领以及曹汝霖为首的新交通系。曹汝霖在段祺瑞内阁中身兼交通总长和财政总长两个“肥缺”,这实在令被排斥出局的梁启超的研究系人士艳羡不已。故而,洞悉时局内幕的北洋军人徐永昌说:“今日名流自知无分,故梁
(启超)
著书,汤
(化龙)
出洋,此所谓灰心丧气。”
段祺瑞出任国务总理之后,为继续推行其武力征南计划,立即与日本联络,秘密进行中日军事协定交涉。既然皖系段祺瑞以日本为靠山,那么直系冯国璋势必寻求英美的支持,双方都在借助外力。冯国璋的心腹爱将、江苏督军李纯是典型的亲美派,冯的亲美深受其影响。早在1917年12月12日,李纯在给冯国璋的密函中,建议“应与英、美相互提携”,以便借助英美之力抵制日本。李纯与英美人士交往向来密切,他手下的顾问和秘书人员,几乎全是受美式教育者,李与美国人时常往来。所以,当时上海竟有舆论认为,李纯的态度“完全为美国人所左右”。 因此,冯段之争的结果,最终促使皖系与直系各寻外援,加剧北洋派内争的国际化。
皖系军阀与日本政府进行中日军事协定交涉
(当时报纸称之为“中日新交涉”,以别于1915年的二十一条交涉)
,是互取所需。日本希望通过中日“同盟”的方式进一步巩固其在中国的势力范围,而皖系则希望利用日本提供的军事援助,推行其武力统一中国的计划。
拉拢皖系军阀,日本蓄谋已久。早在1917年11月14日,皖系干将靳云鹏、曲同丰前往日本参观日本陆军大演习时,日本陆军参谋总长上原勇作、参谋次长田中义一和西原龟三等人即向靳、曲二人游说,提议中日“有必要加强日中军事合作,以防止德国势力东侵”。 1918年2月1日,田中义一致电坂西利八郎,指示坂西与段祺瑞接洽军事同盟事项。 次日,坂西回电报告,他已经和参战督办段祺瑞及陆军总长段芝贵“寻求某种机会以个人名义向章公使极力陈述军事协同的必要性,并让他
(章)
向大总统冯国璋报告。这正是不拘泥于形式的做法”,但是,“敝人已与段祺瑞、段芝贵等人已经拟定大体计划”。2月5日,田中义一向中国驻日公使章宗祥提议,中日两国应迅速谋取“军事上的共同行动,防止德国势力东渐,维持东亚和平”。 2月14日国务会议上,外交总长陆征祥陈述了俄国远东局势以及德奥势力东渐的情况,说明此际中国方面为了自卫,需加强边境的警备,尤其是东三省的警备要更加完善。陆征祥认为“中日协同合作”是必要的,全体阁员没有什么异议。王士珍总理决定与冯国璋总统熟商“中日军事结盟问题”。 2月16日,国务会议继续对西伯利亚防卫及中日结盟问题进行讨论,仍没有达成具体意见。随后,陆征祥等人亲自访问段祺瑞,征询段的意见。段说:“此问题很紧急,不容耽误。此问题是外交总长专管事项,因此你
(陆征祥)
应作为主要责任人,促成中日达成军事协定”。
随后,坂西利八郎、青木宣纯等日本顾问分别向冯国璋、王士珍疏通。2月19日,青木宣纯拜访冯国璋,探询冯氏对于中日军事结盟的意见,冯表示“他从内心非常赞成,特别是在今日中国国内混乱之际,一旦与外国发生冲突时,中国能够依赖的唯有日本”。 2月22日,冯国璋对坂西说,“参战督办决不仅仅是为了出兵法国而设立的,是为了参战而发生国际性军事事件而设立的。至于中日应否结盟,完全是政府的事情,而不是段祺瑞参战督办一个人的事情”,据此,坂西认为“现在,从表面上看,冯段两派相互倾轧,日甚一日,几近破裂”。 日方和段派不断地向冯国璋施加压力。冯氏无可奈何,但他提出一条反建议,即把中日军事合作限制在中国国境之外,以搪塞日本的催逼。2月22日,北京政府致电驻日公使章宗祥,指出:“今日馆迭派员探询对于俄边境紧急情形,中国是否愿与日提携,共同干涉;青木中将并谒见主座。经面告以华境内事,中国自行处理;华境外事宜,可与日本共同处理。”
由于冯国璋及王士珍的拖延,中日军事协定交涉进展缓慢。在此期间,中国北方政局发生变化。3月23日,段祺瑞再任国务总理之后,中日军事协定交涉进入新阶段。此前一日,经段祺瑞授意,北京政府参谋总长荫昌等人将精心准备的《预筹中日联合出兵防俄条拟》呈报大总统冯国璋,以“俄国内乱,影响东亚,德、奥俘虏,又复东侵”为由,提议中国“与日本联合出兵共同防俄”。3月25日,驻日公使章宗祥致函日本外相本野一郎,按照日本条件提出中日共同防敌要求:“中国政府鉴于目下时局,依左列纲领与贵国政府协同处置,信为贵我两国之必要。茲依本国政府之训令,特行贵国政府提议,本使深为荣幸。”有关具体条件,由中日双方指定的军事委员讨论议定。换文后,日本即通过坂西将日方拟定的草案交给靳云鹏,双方在此基础上进行讨论修正。
然而,就在中日军事协定谈判刚刚展开之际,其内幕就被泄露出去,直接导致中国留日学生发起反对中日军事结盟的抗议运动。根据日方要求,谈判是在绝对保密的情况下进行的。但是在交涉过程中,其内幕仍不时为中外报刊所揭露。3月22日,京津《泰晤士报》以《日本对华劝告》为题,透露了中日共同防敌换文的内容。 3月26日,上海《大陆报》也发布类似报道。4月2日,研究系喉舌《晨钟报》刊文呼吁国人注意日本“对我之重要新交涉”。4月23日,上海37个商民团体以及全国商会联合会纷纷通电,表示反对。
此项谈判内容的泄密,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中日军事协定谈判是在冯、段之争的政治背景下进行的,所以皖系方面认为总统冯国璋是此次中日新交涉被泄密的罪魁祸首。5月16日,中日正式签署《中日陆军共同防敌军事协定》,5月19日又签订《中日海军共同防敌军事协定》。在段派看来,中日军事协定的签署,也有万不得已的隐衷。5月17日,徐树铮密电段祺瑞,指出:“今与东邦幸缔此约,为嘉为怨,即难断言,而关联较深,则无疑义。盼其嘉,则必极意经营以希惠助。虑其怨,亦必小心翼翼以遏怒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