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他听见窗外的知了开始叫,叫得他心烦意乱。他躺在床上蒙头开始睡,又是纸醉金迷,又是推杯换盏,他挣扎着梦游买酒,噗通一声从床上摔下来,伤口扯破,血又晕染了出来。
张皓疼醒过来,知了叫得更欢。
张皓的火气蹭得冒上来,他扶床起身,抬手就往窗上砸,额上青筋毕露。
知了叫得越来越嗨,仿佛在嘲弄张皓的急迫。
玻璃都快被敲碎了,恰有吱呀一声,病房的门被推开。
张母笑吟吟的站在门口,她放眼望去,只看见受伤的儿子一动不动,隔窗敲着知了。
张母脸上的笑容刹那间消失,头发几乎竖起来,她厉声大喝:“张皓!你干什么呢!说好不让你下床,给我躺回去!”
这声吼,震得整个医院四楼都嗡嗡作响。
多日失眠的张皓心脏不太好,极其容易受惊,当场就被张母的一声吼吓倒在地。
张母的眼睛眨了下,火山爆发般的情绪潮水般退去,她仿佛想到了什么,咬着唇,快步走到张皓身边,又把他扶回了床上。
张母既心疼又愧疚,她说儿子,妈不是故意的,妈就是看你不听话,没忍住……妈知道不对,妈一定会改的。
张皓心脏仍旧咚咚直跳,他看着母亲一阵苦笑,说好了妈,我没事,我没事。
窗外的知了不叫了,气氛古怪的沉闷起来。
那天张皓的母亲又出门去请医生,精神科的,心理方面的,母亲都要给儿子请来。
望着张母的背影,张皓的情绪罕见的平复下来,他又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那会儿母亲就对自己要求极高,生活的方方面面都不能偏差分毫。
母亲规定了,回家一定要先换拖鞋。
有次张皓憋了泡尿,回家的时候风风火火,没换拖鞋就往厕所里跑,身后是他妈的声音,说你先换鞋,先换鞋你听见没有?
人有三急,张皓只来得及喊“厕所厕所”,就继续向前冲。在他抵达厕所门的前一秒,后颈突然被人拎了起来。
那是他妈。
他妈面如寒霜,拎着他一把放在了门口,他妈大吼:“让你先换鞋,你聋了吗!”
张皓夹着腿,说妈,我快尿出来了。
他妈无动于衷,板着脸,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盯着张皓。张皓一惊,吓尿了出来,裤子上湿湿嗒嗒,他终于换上了拖鞋。
在他换上拖鞋的一瞬间,张皓的目光扫到母亲的脸上。
他看见母亲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个笑容在每次他听话的时候,都会准时出现,随着张皓的年龄越来越大,与母亲的冲突也越来越多,母亲曾经劝他回家找个稳定的工作,他默默在外租了房子。
张皓说,三年之内,我一定能写出名头。
母亲气急败坏,还骗他得了重病,好在有个死党是张皓的老乡,准确的给张皓传递着消息。
如今母亲过来陪床,竟然会向他认错,这场病不止改变了自己,还改变了母亲。
白色的病房寂寂无声,张皓突然沉默了下来。
那天张皓准备出院,虽然失眠的病还没有好,身上的伤倒是差不多好了。
张母请来的医生给他做了详细检查,没有神经上的病变,精神活动也属于正常范畴,只有在睡眠情况下,才会突然紧张起来。
张母散尽家财,求医问药,才听人说这是潜意识里的病症,还是要找心理医生。
当这个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张母满头大汗,眼睛里还冒着光,她说儿子,我们有的治,有得治!
几个小时后,张皓愁眉不展,缓缓从里边走了出来。医生告诉他,这种病不是没法治,只是服药之后,会影响大脑,想象力逻辑力都会受损,再想干写作这种工作是不可能了。
他妈就跟在后面,说儿子你还是治吧,一直不睡觉会死的。你总不能让妈一把年纪,白发人送黑发人呐。
张皓点点头,他也在心里告诉自己,都这会儿了,显然是命重要啊,梦想什么的,又不能当饭吃,又不能养家糊口,纠结毛呢?
但张皓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那天晚上,张皓跟母亲说他想静一静,又开了瓶酒走在灯火阑珊的街头,像是走在萧杀的残秋。
星沉水静,风平灯熄,张皓提着残酒,走进漆黑如墨的夜空,脑海里空空荡荡,偶尔回响起自己对自己说过的誓言,和那些早已放弃的同行。
那些远走他乡的青春,注定死在现实手里,年轻人丢盔卸甲,仿佛做了一场两三年的大梦。
不知走了多久,张皓突然看见了灯光。
那是护城河边的一家小酒馆,昏黄的灯衬出门匾上三个大字:问青天。一侧还竖着招牌,铁画银钩写道:没有什么麻烦,是一杯酒解决不了的。
张皓晃了晃瓶子里的酒,空空如也,他旋即推开酒吧的木门,但求一醉。
大门敞开的瞬间,星光摇曳了片刻,当张皓推门的那一刹,他仿佛从黑夜走到了白天。
问青天酒吧里只有昏黄的灯,光不是从灯里发出来的。
陆白马穿着一袭白衣,站在吧台后面,正在调一杯酒,他的眉目散淡,只是静静往那一站,黑夜便避之不及。
张皓一眼就看见了陆白马,他怔了怔,甚至揉了揉眼,以确认陆白马是不是真的存在。
陆白马头也没抬,径直开口道:“你的麻烦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