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与吕丞相议事,一直议到深夜才告辞离开。武王腹饿,便吩咐宫厨煮了一碗壶枣菜粥。谁知他食粥有些着急,误吞下一枚壶枣核,正卡在咽喉处。等我们发觉不对,返回查看,他老人家已经……已经溘然长辞,如此而已。”
他说着说着,赵眜拿起袖子,擦了擦眼角,似乎不忍回想当时的情景。
庄助一时无语。赵佗一代枭雄,最后却因为这么一枚枣核而死,未免荒唐。旁边唐蒙突然“啧”了一声,庄助斜眼看去,问他干嘛,唐蒙挠挠头,说没事,没事。
橙宇继续道:“事后我与吕丞相仔细盘查过,当晚武王身边只有一个护卫和一个厨娘,并无旁人在侧。是那个煮粥的厨娘太过粗心,没有把枣核去干净而已。事后那厨娘自知犯了大错,畏罪自杀,这件事也便到此为止。”
他话音刚落,突然一个凄厉声音陡起:“你们瞎说!根本不是阿姆的错!”
这一下子,整个墓祠的人都惊了。众人左顾右盼,却没见到什么人影。不少人心想,莫非是山精作祟?还是仙人下凡?只有唐蒙面色大变,急忙要冲到祠后壁柱那里阻拦,可惜终究晚了一步,甘蔗从那空隙里跳了出来,双拳紧攥,向着墓祠里的所有人激愤吼道:
“我阿姆没害死大王!没有!”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敢情这是……那个厨娘的女儿?她埋伏在墓祠干嘛?难道是要复仇不成?几名护卫立刻把赵眜护在身前,黄同猛然上前,一下子把甘蔗按倒在地。
甘蔗被压得动弹不得,脖子硬梗着不肯垂下:“不是阿姆!不是阿姆!你们不许这么说她!” 反反复复就这么一句,言语里哭腔嘶哑。
吕嘉和橙宇同时看向对方,异口同声指责道:“右(左)相你让一个负罪厨娘之女藏在墓祠,专候国主(大酋),是何居心?”
他们对彼此都很熟悉,指责归指责,却能从对方的眼神里判断,这应该不是对家预先安排的手段。两条老狐狸一边指控对方居心叵测,一边百思不得其解,这丫头从哪里蹦出来的?
庄助狐疑地看向唐蒙,希望得到一个解释,可唐蒙也一脸茫然。他先前知道甘蔗的母亲在宫厨里犯了事,哪能想到这事居然是噎死了赵佗。更没想到,这小姑娘不知轻重,居然众目睽睽之下跳出来,替她母亲辩驳,这不是作死么?
他擦擦额头的汗水,正想着如何搭救,吕嘉已抢先一步,走到甘蔗面前温言道:“你的母亲,莫非是叫甘叶?” 甘蔗仰起头,大声说是。吕嘉微微一笑:“我记得她。她是第一个做到厨官的土人,厨艺高妙,颇得先王信重,对不对?” 甘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但这句话听在橙宇耳朵里,却是另外一番味道。
噎死赵佗的甘叶是土人,藏在墓祠的甘蔗是土人,这盆脏水泼向哪里再明显不过了。他立刻厉声打断:“不管她是不是甘叶之女,胆敢擅入墓祠,惊扰王驾,就是杀头的重罪!吕丞相,你同不同意?”
你不是说这人是我指使的吗?那我主张杀了她,总能证明清白了吧?反倒是你,敢不敢做同样的事?橙宇一句话,把软鞠重新踢到吕嘉面前。吕嘉面无表情:“左相此言甚当,典礼重地,岂容罪臣的子女乱闯!该杀!”
两人都是一般心思,防止对方拿这件事攻讦自己,最好就是主张将她杀掉。今天墓祠之争有点失控,不要再平添变数了。
黄同见两位丞相达成一致,一把揪起甘蔗的头发,要往外拖。甘蔗格外倔强,一边喊着“我阿姆没害死大王!”一边拼命挣扎,踢翻了旁边的竹篓,里面装的绰菜一根根滚落在地上。
唐蒙眼见不能再拖,急忙拦住黄同,大声道:“你们误会了,误会了!是我在山中迷了路,请甘蔗姑娘带路到此,正好赶上南越王驾临,临时让她躲起来,小姑娘没有别的心思!”
橙宇翻翻眼皮,一阵冷笑:“一个罪臣之女,居然勾结汉使,潜藏墓祠,果然是居心叵测!”唐蒙一时又是气恼,又是钦佩。这个橙宇脑子转得真够快,无论别人说什么,他都能瞬间曲解成一桩阴谋,真是天生就吃这碗饭的。
这时一直昏昏欲睡的赵眜睁开眼睛,看向甘蔗:“你的母亲原来是甘阿嬷么?” 甘蔗被黄同压住,只得点了一下头。赵眜顿时喜出望外:“她烹的东西,我一向最喜欢吃,又香又甜,味道可真好。” 说到这里,他忽又情绪低落,语气惆怅:“哎,可惜再也吃不到了。”
赵眜这么开口一问,吕嘉也罢、橙宇也罢,顿时都有些不知所措。南越王如此亲切地对甘蔗谈论她的母亲,那……咱们还杀不杀?一直钳住甘蔗的黄同,不得不把她的双臂松开,后退了一步。
甘蔗揉了揉被扭痛的脖子,牙齿咬在嘴唇上,几乎渗出血来。赵眜忽然注意到她脚下散落的绰菜,眼睛忽然一亮:“这……莫非是睡菜吗?” 甘蔗楞了楞,迟疑答道:“这叫绰菜,只有阿姆才会叫它睡菜。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赵眜眼神更亮了:“那你吃过她熬的睡菜壶枣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