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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质的,石刻的,雕上莲花、落叶、徽章等各色图案——我是从小看着形形色色的骨灰盒长大的。四岁那年,父亲开始经营骨灰盒厂,那时我还不懂何为死亡,也不知道恐惧,每天在厂子里看着师傅们选材取料、设计图纸,打磨每一个盒子。
店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骨灰盒供人选择。图 / 受访者提供
直到我小学快毕业时,把我带大的姥爷住进了盒子里。在部队家属院,我懵懵懂懂地,在他从前住的屋子里张望着,问姥爷去哪了。“姥爷住在这样的房子里了。”那是我家人挑选的刻着苍松的骨灰盒,象征着军人的坚毅、刚劲。
于是,在我眼里,骨灰盒从一件物品,变成了一个人死后的小家。
9年前,24岁的我开始帮忙照看八宝山的骨灰盒店。在殡仪馆斜对面的这家店里,来来往往的人们为他们去世的亲友寻找最后的去处。逝去的官员、军人通常会住进木质的盒子里,传统、纹理精致,再加上底座庄重大气;教师、医生的家属往往会选择石头雕成的,能在入土后经受住更多时间和风雨。
对殡葬行业而言,四季都是一样的。哪个季节都有人死去,在他们身后,活着的人捧着手中的骨灰盒,偶尔会向我回忆起亡者的事情,带着点懊悔和无奈。他们面对亲人死亡的反应,也不大一样。
我记得有一个女人,她从早上开始挑盒子,一直到天色全黑。那是火化的前一天,她不得不作出选择。因为店里有六百多种盒子,我一般都会先跟客人讲清楚木质和石刻的区别,再让他们决定。她看中了一个木刻雕花的盒子后,突然又问我:“石头的是不是结实啊?”
这一整天里,她来回观察着店里陈列的盒子,不停地嘀咕“这个好像大一点”,“这个雕得更精致”,“我不喜欢这颜色”……绕了一大圈儿,她最后买的还是早上用半小时挑好的那只。
挑完的那一刻,她捧着盒子看了半晌,突然一串眼泪哗就下来了,“你以后就住这了啊,我花了好久挑的。”
我渐渐明白,她不是选不出来,而是根本不想选出来。每个挑骨灰盒的人手里都握着一支笔,做完这个选择以后,句号就画上了。她就始终拿着这支笔,总想再蘸蘸墨,再画得慢点。
每当有人反复地问我“还有更好的吗”,或者在三四个盒子里面始终做不了决定,我就知道,他们想把画句号的时间拖得久一点,那是他们最后的挽留。
我有一个朋友,他没用多久就为自己的父亲挑好了骨灰盒,却要求亲自来给骨灰盒做保养——去掉浮尘,再用专用的油去润,一点一点顺着一个方向润滑,一遍之后,换不同的角度看,没有涂匀就再来一遍。他做保养的时候眼神安详,特别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