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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着一棵香椿树去留学 | 人间有味

人间theLivings  · 公众号  · 美文  · 2017-06-09 23:03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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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一个傍晚,老许神神秘秘地叫我去他家吃饭。还未进门,就从楼道里闻到一股异香从他家方向飘来。

冲进门,只见老许宿舍的炉灶上小锅浓汤沸然,锅里的几团瘦肉旁,竟围着和他手指一样粗细,筷子一样长短的黄色植物。

“春笋!”我几乎是惊叫出来,“哪来的春笋?”

在这里,中国超市的笋都是密封制品——冬笋装在铁罐里,软了,糯了,呆呆的一团,春笋则真空包装,一打开,一股处理笋特有的臭味扑面而来。然而老许这里,竟然有新鲜的春笋。

老许也不回答。

吃完晚饭,天色还亮,老许同我出门散步。学校的围墙边是一米宽的土壤,里面种着月季和紫藤,沿围墙走下去,一直延续到学校后门。老许蹲下来,掏出手机照亮了竹林,我一眼就瞅见林子深处的枯叶中,赫然冒着一只只紫色的、尖尖的春笋。

“老许,这里有笋!”我再一次惊叫起来。

只见他不慌不忙地钻进林子,挖出了一棵春笋,有上臂那么长,青紫色的笋衣紧紧包裹着,根部露出鲜嫩的、渗出汁水的黄白色断茎。

那天散步回去,我们手里的春笋已有五六根,老许坐在桌前,从笋头处熟练得一拧一转,顷刻间,笋衣便一层层剥落,露出黄白玉一般的笋心。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在笋头上一拧,笋衣尖利的边缘却差一点划伤了手指。老许见我手笨,就不厌其烦地教我剥笋的窍门:“我在家里都干这些啊——挖笋,剥笋。这简单。”老许又是笑眯眯的。

这个春天,我因为有了竹笋吃,而感到相当幸福。

春雨一下,老许就站在学校宿舍阳台上,望着远处嘀咕着,“明天笋又会长出来……但吃笋也就这么几天喽,过些日子笋就老了,变成竹竿喽。”说这话的时候,老许目光百丈穿楼,穿过一座座现代建筑,一眼就望到了学校那头的竹林——那是自家田里的事情。

这个春天的末尾,老许带着我,采了最后一次笋。有些地方竹笋密布,易于进入,他却告诉我,这里绝对不能动,因为动的话会影响来年竹子的长势。有些地方很难进入,他像一个老农民一样,钻进去,好不容易采到一根,起身擦一把头上的汗水:“这个地方竹林太密,必需挖笋,而且今后园丁必须砍掉一些竹子,否则来年竹子都要枯萎。”

老家有竹林的他紧守着来自家乡的挖笋规矩,也教给了我这个吃货最宝贵的来自故国的乡土经验:“不时不食,顺势而食,尊重自然,节制采摘,绝不竭泽而渔。”

我一时有些恍惚,不知这片两米多宽土壤上长出的竹林,究竟来自哪片国土。在法国,竹子是观赏植物,是东方禅意的象征。而在老许的宇宙里,这片竹林里寄居着他无限的乡愁。


夏天来了,一个傍晚,老许又神秘地约我去他家附近的公园。走着走着,看见一丛又一丛茂密低矮的植物,他像见到了故乡的亲人一样扑过去,双手摩挲着叶片:“看,竹子!”

“有竹笋吗?”我条件反射地问他。那竹子太密,竹竿比筷子都细,如果有笋的话,想来也无法食用。

老许大叫:“这是包粽子的竹子啊!”

这个春天,我因为有了竹笋吃,而感到相当幸福。作者供图

那年端午节,我在法国第一次吃到新鲜竹叶包的粽子,老许把一片竹叶熟练一折,装上糯米和酱肉,为了照顾我的北方口味,有些塞入了红豆。粽子依旧在他的小汤锅里煮了一锅,玲珑秀气,二十八个,一口一个。

粽子的美味几乎支撑了我的整个夏天。我第一次在法国清晰分明地感受到,中国山川植物在季节变化中的节奏。


夏末,老许又叫我去他家。一进门,就见他的桌子上,团着一只硕大的灰黄色的刺球。

“老许,你要吃刺猬?”

老许狡黠地眨眨眼睛,突然从手里变出一些黄白相间的金银花来,“刺猬是路过学校花园时抓到的,你没见过吧?给你看看,吓吓你,一会儿我就去原地放生。金银花好,晾干了可以泡茶!”

他把金银花塞给我,抱起了团成球状的刺猬,好像抱着一团白云。这个场景至今仍深深地定格在我的记忆里,这一刻老许的宿舍已然消失,我们身后漫山遍野的竹林散发着清香,竹林里竹叶飞过,野猪哼哼飞跑,这是老许的家乡。

老许离开法国的时候,给我留下一口锅,三个盘子。他曾经用那口锅煮过猪头肉,竹笋炖肉和粽子。那些盘子是此前的中国留学生几经转赠,落到老许手上的。瓷器的边缘围着一片片浅黄和粉红的精巧碎花,是来自法国瓷都十九世纪末的制品。从一个吃货转移到另一个吃货,我郑重地从老许那里接过了盘子和锅,好像继承了他的衣钵。

从此,那片法国公园学校内隐秘竹林笋的故事,便完全地交给了我。

在此后的春夏交替中,我也会默默学着老许百丈穿楼的目光,在窗口想念学校花园里正在嗖嗖成长的春笋、竹叶,想念那只没有被吃掉的小刺猬,或许它至今仍在盛放的紫藤树下,悄悄地觅食,默默地游荡。

一把火烧了希望

军哥和庆哥刚来法国求学时,临时住在同一间宿舍。

他们都是山东人,军哥学物理,庆哥学生物。军哥纤瘦,庆哥壮实,军哥拘谨,庆哥从容,生活中二人几乎形影不离:庆哥去超市,军哥就跟着。军哥去公园,庆哥也随着。初来法国,二人黏在一起的固定形象,譬如牛头和马面,白无常和黑无常,成双入对,不可分割。

每到商店关门、街上悄无行人的周日下午,庆哥和军哥就在屋里琢磨,究竟该吃点什么好,后来他们各自有了单身宿舍,也不过是分别不约而同地关在屋子里,自己和自己琢磨究竟该吃点什么。

如果在周日下午,军哥突然在群内不言不语,我们就能猜到,他或许又在做好吃的了。只要摸准了点儿,在傍晚时分突然敲他宿舍的门,开门的军哥一定会露出一副秘密被发现的慌张神情——他当然早已知道,以我为首的吃货团体,如此言笑晏晏地无端降临,好比黄鼠狼给鸡拜年。

看到我们,军哥一面极力保持自己的镇定,一面用瘦弱的身躯紧紧塞住门缝,以免我们看到他厨房内的东西。

可是,十几平方的宿舍,还有什么不能一目了然?家门正对的就是开放式厨房,食物的香气可没长眼睛。果然,进门就看到他桌子上,已堆了座小山,那可是一层摞着一层,略微发黄的,手掌般大小的馒头啊!

在外留学的人,深知馒头这东西的技术含量。

它是国内街头最常见的食物,但在国外,绝对是稀罕物。馒头的制作得花费大量的人工,和面揉面发面都需要技术,再加上蒸制的设备不全——想起新鲜的大馒头,留学生只能咽咽口水,或者用速冻的小馒头解馋,或者索性吃面包,把它想象成馒头。

猛然看见一堆大馒头,所有人顿时两眼放光,手也顾不上洗,一把抓起一个:“军哥,给个馒头吧!”

军哥激动起来,侧着身体,紧紧护住了馒头小山:“手下留情!一共七个馒头,从周一到周日一天一个,你吃一个,就少一个,少了一个,就少一天!”

看打劫不成,同学佯嗔着,白他一眼,笑道:“军哥,你也太小气了吧。”

人在国外,可吃的中国食物是极其有限的,正因为资源稀缺,分享中国美食就成了一个人异常珍贵的品质和许多友谊的起点。

可是我们爱军哥,更爱逗护食的他玩儿,就连庆哥听到这样的事,也笑呵呵的,最后总不忘补一句刀:“你看他老这样,所以我早就不跟他过了!”军哥听到,就抬高脖子,瞪大眼睛,朝着庆哥的方向笑着喊:“是我先不跟你过了!”


日子就在我们对军哥周日美食的侦察和反侦察中渐渐溜走了。暑假,军哥与庆哥又先后回了趟国。这一趟回来,他们都因饱食终日而容光焕发,又不约而同地带回了些“好东西”。

军哥带来的,是家里种地的亲戚亲手包好的种子:香菜,小葱,菠菜。还有做厨师的亲戚亲自配好的调料:卤肉,辣子鸡……

香菜小葱在我们这个城市并不便宜,也很难找到新鲜水灵的,因此军哥决定自力更生——在花盆里种菜。

而庆哥也想到了一处,但他更高级——他带来了一棵香椿树。

说是树,其实只是一株小苗,颤颤巍巍的,根部裹着一点儿庆哥家乡的泥土。他把树苗用塑料布里外包裹得里严严实实,装到箱子里托运,树苗坐了数十个小时的飞机,转了半个地球,居然还活着——为了那销魂一口,军哥和庆哥几乎都冒着被海关查禁的危险,做了一回“亡命之徒”。

来到法国后的香椿树,种在庆哥找来的陶土盆里,换上这里的泥土,倒也气息微弱地生长起来。我总是盯着香椿那暗红色的几片叶子,眼前浮现着来年的景象:春天到了,香椿发出许多嫩芽,摘下来切碎,就有了香椿拌豆腐,香椿炒鸡蛋,再过一年,它新的枝叶又生出来,长到花盆也装不下,就移植到临近的山里,在风吹日晒的自然大化中,自由滋润地生长繁殖下去——从此,中国人在法国再也不愁吃不到香椿,而香椿这道时令菜肴,最终也会进入法餐,香椿沙拉,香椿烤肉,香椿甜点……

庆哥总在这时极其严肃地喝止我的幻想:香椿树是不能随便种在外面的,自己吃就好了。法国没有这种植物,香椿繁殖快,寿命长,很容易引起生态入侵。

于是我又将希望寄托在军哥未来的香菜、小葱和菠菜上。这些种子已经在他的花盆里慢慢发芽了。

可是,或许是营养不良,它们的体型过于纤弱,绣花针一样细的苗儿,一阵风吹来都能压倒一片,军哥看着自己的菜,一天又一天地等待着,等香菜长长,就能拌上牛肉,小葱长大,就能拌上豆腐。那些嫩嫩的菠菜,也能做个汤。可是,这小小花盆的小小植物,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吃呢?

军哥宿舍旁不远处是一个自然公园。一条河流从旁边经过,那里土地肥沃,草木葱郁。园丁在公园中央的空地上开辟了一个又一个长方形的园子,种着玫瑰,郁金香,薰衣草,每到花季,群蜂往来,芳香扑鼻。公园角落处,寂寞地长着些绣球花,槐树,矮竹,日本樱,围墙边的野猕猴桃即使结了果子,也无人问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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