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几年以前,我在北京南郊民房里第一次见到盖凤珍,她拄着拐杖,直不起腰。原因是她的腰多年前因口角被人踢坏过,有残疾证明,以后又在劳教所里的艰苦劳动和体罚中加重。她最初的上访原因就是腰部被踢坏。她高挑的个子不得不弯下来,牙齿也嚼不动桌上的东西,当时她从马三家劳教所里出来时间不长。以后的几年中,她的身体状况一步步恶化。
2013年,盖凤珍因为输卵管癌做手术,切除了一个肾。2015年她拿手中拐杖砸坏了阻挡她去见巡视组的沈阳警察的鼻子,被判伤害和妨碍公务入狱,以后由于咯血办理监外执行。2015年8月,在沈阳市肿瘤医院,盖凤珍确诊为肺癌晚期,已经全身转移。妹妹和朋友描述她当时的病情,“吐血拿盆接”,佝背戴镣铐坐轮椅去就医。
以后盖凤珍在北京和沈阳两地求医,“药吃了无数”,总费用达到了40多万,部分由自己承担。治疗没有明显的效果,盖凤珍全身疼痛,“没有一天不疼”。因为四五年前离婚,又无子女,只有妹妹能照顾她。最后一次住院,政府部门负担了医药费用。
患病的晚期,盖凤珍头发近于掉光,全身起水泡,痒痛难忍,无法穿衣服。去世之后,由公安机关和社区送去殡仪馆,但是并没有火化,原因是盖凤珍生前留下了遗书。
这份去世前一个月立下的遗嘱要求,在她二十余年的上访诉求没有得到“合理、合情、合法的说法”之前,任何人包括亲属都无权火化她的遗体,“必须有一个合法的说(法),还我一个公道后,才能入土为安!”
在一张狭窄的床上,浑身水肿的盖凤珍无法穿裤子,只在裆间裹着一块遮羞布,手举着遗书,眼目紧闭,肿胀发亮的两腿和遗书上四处捺的血红一样令人惊心。这张遗照,是盖凤珍留给世界最后的影像。
盖凤珍去世后一周,政府部门和社区一起找到她的妹妹,商量火化适宜。由于这份遗书,妹妹没有在火化单上签字,盖凤珍的遗体因此一直停在殡仪馆的冷库里,冷冻费用由政府负担。
郝威
2016年的盛夏,我在南郊桓兴医院里再次见到郝威,起初并没有认出她来。由于化疗,她的头发掉光了,癌肿四处扩散,身上有很多鼓包,完全消失了那份艺术家的气质。
当初郝威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艺术家,主业是油画和雕塑。她是由于购买一幢没有按时交付的商品房,莫名地走入上访人员队列,又与劳教所、看守所结缘的。
2015年8月,郝威发现肚子疼,到医院做b超,说是尿道结石,用机器碎石治疗不成功,又吃中药,仍旧疼痛。春节之后到北京昌平中医院做CT,才发现并非尿结石,而是肾肿大,最后在协和医院经过穿刺,才确诊为淋巴癌晚期,被安排到桓兴肿瘤医院治疗。但在住院之前,郝威又被当地警察带回大连,住在宾馆十几天,耽误了病情。
直到四月份,才开始正规治疗,一连六次化疗疗程。七月份我在医院见到郝威时,她的床头挂着第三次化疗的药瓶,一天要挂七八袋各种药水,头发掉光,恶心,记忆力下降,手哆嗦,浑身无力,“看我现在还成,说不定哪天嘎嘣了”。
郝威的身上,四处是扪摸得到的癌肿,肋部的轮廓达到十几厘米,凸出很明显。脖子前包着一副绷带,是化疗用的植入枕头,要携带半年。通常是在手臂上埋针,但郝威贫血,血管太细,损害会更大。
每次化疗的花费一万多元,前期检查的费用也达到每天一万多元,所有的医疗费用来自于亲戚救助。
眼下郝威的指望,是卖掉地处昌平马池镇白浮村的一处房子,这是父母名下早年购买,留给郝威的。
眼下郝威奔波在南郊医院和这幢顶北边的房子之间,一同奔波的还有走出校门不久后的女儿梦影(化名)。在这幢空荡凌乱的三层房子里,随处堆叠的油画和触手可及的雕塑品,与药品以及成堆的上访材料杂陈,显示了郝威人生的裂痕,只是前者已经蒙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