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噢,”大佬继续看着窗外,“香港的确是个美丽的城市,只是在衰落。”
“看不出啊,这么中看不中吃的餐馆,这么贵,还这么多人,几乎满座了。”
“上世纪90年代初,这家餐馆靠窗的这种位置要提前一个月预订,每天晚上会翻三次台。”
仔细想来,大佬说得不错,香港的确富过,暴富、大富过,城市奢华、精致、高效、有序。
港岛就是南中国海里一座冒出海平面的小山。能拾掇出来的地方,梯田一样,都种上了高楼。能通过环境评估和平息市民反对的时候,都填了海,然后再种上高楼。港岛和九龙之间,已经不是海了,是条不能算很宽的河,坐游船出海,当地不叫出海,叫游船河。再努努力,再填填海,九龙和香港就接上了,河变成地下河,人和车也不用坐船或者通过隧道往来了。从新中国成立以后到改革开放之前,三十年间,偌大一个中国,只有香港一个对外的通道,即使再挤,热钱游资各方势力也要往这个弹丸之地继续挤过来,在皇后大道上有个撒尿刷牙放把凳子的地方,仿佛一个正青春的少年,只允许在鼻尖一平方厘米的地方长青春痘,鼻尖这一平方厘米,想不珠钻般熟糯灿烂,也难。也就是这种历史条件下的独特性,再加上大英帝国百年殖民造就的法制和说英文的劳动力群体,在三十年间,把香港从一个英国的小兵营和补给站,推挤成为世界第一大港口,第三大金融中心,地皮第三昂贵的大都市。
由于地皮难得,所以用心建设。建成的高楼仿佛德国造的万宝龙笔,细细观察,每个细节都在不露声色中被精确地照顾到,每一寸土地都被顶尖的建筑师用当时最好的技术和工艺压榨出最大的功效。由于高楼密集,高楼之间游廊相连,人车全部分流,百分之八十的情况下,商务会晤步行可达无须坐车,打雷下雨不用打伞。因为密集,常常能撞见名人,感觉活在沸腾的生活中。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我在机场赶飞机撞到两次周星驰,戴副墨镜,麻布衣衫,身体瘦小如去了毛的柴鸡,表情呈现早期抑郁症面容。我在酒店吃早茶或者中饭两次撞到成龙,就坐在隔壁,和几个老外在谈事儿,白色便西装,米色便西裤,五十男人一枝花。我在汇丰银行总部楼下的自动取款机上取点现金,瞥见何鸿燊车牌是HK1的劳斯莱斯在旁边的小路右转,开向皇后大道中,他坐在司机的后面,右手边应该是保镖。保镖戴着金丝眼镜,脸上没有横肉,眉宇间竟然还有些温文。离汇丰银行总部大楼几十米之外,就是文华东方酒店,那里有好吃的蛋糕和巧克力。那年愚人节的那个晚上,我想,一定有不少人看到像落花一样从酒店坠下的张国荣。尽管高楼密不透风,但是供人民舒展身心的保留地不容侵犯。高楼之间,依山就势,是公众免费运动场和盆景一样的街心花园和儿童乐园。坐出租车五分钟,保护完整设施完善的太平山就敞开三四个登山口等人攀爬出汗削减肚腩,山路树大蔽日,偶尔见得到小兽出没。坐地铁三四站,就是铜锣湾的游艇码头,坐游艇出去不到半小时,就是渺无人烟的离岛和浩瀚的太平洋。这种密集下的方便,在世界其他任何地方,我都没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