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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家  · 公众号  · 文学  · 2019-07-02 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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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姓段的在凯旋门呢,搓牌搓得一身劲儿!”接下去他告诉晓鸥,他的马仔如何发现了段,如何跟踪了他,如何观察他玩牌,如何从十万玩成二十万,又玩成五十万,再玩成三百万,一夜激战下来,最终剩下的是一万一千……


晓鸥让给老猫的客户让老猫小发了几笔财,现在他雇用的马仔分工具体,有的专门在各个赌场搜寻欠债不还又钩挂到其他叠码仔名下贷款继续赌徒生涯的人。


晓鸥当然条件反射地想到她贷款给段的二百万,直到现在也没听到那个“太购物中心”开工的说法。段按期偿付的高额利息,原来是保障那两百万的本金不归还。现在段在赌台绿毡子上推出去、刨回来的只能都出在那两百万里。


“去不去看看?”

那将是难堪得无法活的场面:趁热捉拿到那双在绿毡子上搓牌的手,她不知段会怎样,但她知道自己会羞臊得找地缝钻。那双曾经撕煎饼读出优异成绩的手,那双平地起高楼的手,被晓鸥当蟊贼一样现场逮住,哦,太臊人了!光试想一下就使晓鸥臊得呆木在那里。


“求你了,猫哥,你去帮我处理段总吧。”

“又是你猫哥了?”老猫歹念又起地笑着,把一半笑容藏进握着打火机的手后面。第二根烟和第一根烟之间只有半分钟的间隙。


“追回来的钱归你。”

晓鸥在开口之前都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句话来。


“真的?”

晓鸥知道追回来的希望是极其渺茫的。她对段凯文的直线沦落充满前瞻和信心。假如她不是在跟卢晋桐争儿子、跟陈小小争老史,她不会对自己的“事业”这么消极。她感到最近的生活似乎在发生质变。曾经多几千万身家,但她从来没有感到生活发生过质的变化。


质变是内向的,是只能闷声品味享受的。

早点意识到这些,卢晋桐对于儿子是不会产生那么大的吸引力的。老猫走了之后,她坐在厨房的便餐桌边剥嫩豌豆,满心恍恍惚惚、断断续续的白日梦。此刻生活的无目的就是最美好的目的。在这个季节能吃到亲手剥的新鲜嫩豌豆就是生活的质变。


现在什么都贵在手工,在这个时分能用手工给儿子和老史剥嫩豌豆就是生活的质变。谁有这份奢侈把手机里的好消息坏消息群发笑话堵在知觉之外呢?她晓鸥现在就有。只要儿子爱她,老史也爱她……不,只要他们俩允许她爱他们,随便她给多少爱他们都不嫌腻,质变就达到了恰恰好的度数……


豌豆还没剥完,短信来了。老猫告诉她,姓段的说欠谁的钱谁自己来要,轮不到老猫要。看来需要晓鸥亲自出马,才能把段的欠债转给老猫。晓鸥看着一碗美丽的嫩豌豆,半桌翡翠色的豆荚,慢慢站起身。又要进入那个冤孽之地,看那些牛头马面,还没动身,她已经心力交瘁。


在凯旋门赌场的散座大厅口端看见老猫、元旦和段凯文。段一看见晓鸥,眼里竟出现遇救般的神色。可怜的男人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细数下来,梅晓鸥还算他亲的热的。她称呼一声“段总”,走上去。


段的右臂动了动,但没有伸出来,意识到自己已经丧失了握手接见别人的高度。晓鸥看出了他那右臂暗含的去向,主动向他伸出手。段感到自己承蒙晓鸥的接见,谦恭地微探下头,伸出右臂。


晓鸥的手掌已经认不出这只手了,它不是从前那敢做好事也敢做坏事的手,手心湿冷松软,本身就是个大松包,你要握就握,你要扔下就扔下,都由你做主。这哪里是段凯文董事长的手?


再来看看他的脸吧,不再是浮肿,而是痴肥,进一步证实了人在压力、困惑、自暴自弃状态中会诉诸最低等的快感——咀嚼——的推论。他身上一件所有中老年中国男人都有的浅灰色夹克,不是XXL,就是XXXL,比他所需的尺码大了不少,似乎为将来继续增长的体积预先占位置。


皮鞋尖有些上翘,如同搁浅的船头。

正如他初次出现时的一切合宜,眼下他浑身的凑合。他还想找回他们初次见面时的热乎乎的笑容和腔调。“我到珠海看一块地皮,顺便过来玩两把!晓鸥你怎么样?”


晓鸥只觉得他可怜,令她心酸,令他们两人都羞臊。她表示自己还好,只是生意做不动了,客户绝大多数都让给猫哥了。段总看看老猫,老猫不动声色,他不用动声色。


段凯文又来两句儿子不错吧、长大了吧之类的客套,让晓鸥觉得再站下去不知谁先把谁羞死。她请段总继续玩去,别让她打断了他的好手气。“唉,晓鸥,你可是说过,段总从今以后由我接管了。”老猫说。


晓鸥支吾了一句。

段凯文的目光绝望地扫在晓鸥脸上。这么大一把岁数,继续给人“段总、段总”地称呼着,一眨眼就被转手了?不,转卖了?千百年前卖奴隶,现在负债人也可以当奴隶卖?


“我不懂他怎么接管?”段盯着晓鸥。

“这好懂,你该还她多少钱,我先替你垫上,还给她,然后我再跟你要。晓鸥,段总欠你多少,三千还是四千?”老猫说。


当然,这里是把“万”字省略了的。

“法庭上可没有规定由第三者先帮我垫钱的,梅小姐。”


人落魄了,穷了,智慧可没有穷。

“丢,我不给你垫上,你有钱现在就还她!不然她吃什么?让她一个又当爹又当妈的女人跟孩子一块儿都饿死啊!”


“我没有跟你说话。”

“我跟你说话呢!”

段却还是把老猫放在自己视野之外,他以为可以沾大庭广众和保安的光,老猫不敢像上次在银河的房间里那样暴揍他。


“梅晓鸥,我不要他给我垫钱。”段凯文可不那么好转手,愤怒得眼睛都红了。“说白了吧,他爱垫钱是他的事,跟我没屁相干。”说着他就要回赌场去。


老猫又扑食了,他上去就扯那件土透了的灰夹克领口,夹克的拉链一路拉到喉咙口。好在夹克尺码大,段的脖子在里面还能有足够的自由。晓鸥马上从身后拉住老猫,用力把他拖开。


“猫哥,监视镜头对着你呢!”

老猫对着斜上方的镜头,用唇型说了一句:“丢你老母。”


段总盯着晓鸥,眼神在说,没想到你梅晓鸥下作到这种地步,跟这种人渣男盗女娼地对付我。或许你根本自己就是人渣,人渣不过男女有别,形色不同而已。他的手慢慢地、带控诉感地拉正夹克。


晓鸥至少把两个男人弄到了临海的人行道上。“跟你没屁相干是吧?你又骗了晓鸥两百万,说是去竞标,你竞的标呢?编故事骗钱!骗谁不行,还非骗一个单亲母亲!你是个男人吗?”说着他又要朝段上爪子。


晓鸥看着这只疯猫,那一头白毛比他人更愤怒。晓鸥在老猫的凶狠中看到一丝把债从段手里追回的希望,有一毛钱追回一毛钱。


“猫哥,让我先和段总谈一谈好吗?”

“不行!”老猫朝晓鸥吼道。“你问他,是不是用那两百万上赌场竞标来了?”


“好好好,我一定问他。”她给老猫一个眼色让他撤下,但老猫的拳头还是握得铁硬。“段总,我们走吧。”她拉着段的左臂,半个身体做段的盾牌,从老猫旁边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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