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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秋天,我到瑞士留学,拥有了自己的第一个电子邮箱,也初次经历网络订票的神奇。在异国他乡的我渴望在网上看到中文内容,费尽千辛万苦,唯一能找到的是一家叫做Chinabyte的网站。
1998年,我从瑞士归来,在《三联生活周刊》的选题会上,提出应该关注一下风险投资这个话题。风险投资?没听说过。选题最终未获批准。彼时,瀛海威因为缺乏合适的融资机制,张树新正面临被资本方逼迫出局的困境;而拿到风险投资的张朝阳,则正式创办了搜狐。这一年成立的还有新浪、网易和腾讯,
商业网站正式成为我国互联网版图的主要力量。
等到1999年1月,尼葛洛庞帝再次访华时,活动赞助商已经变成了张朝阳和他的搜狐,而瀛海威渐成历史。率先在中国开启门户模式的搜狐公司在中国大饭店举办盛大的仪式,授予尼葛洛庞帝“搜狐天使”的荣誉称号。就在我上台正式聘请尼氏为“数字论坛”总顾问之前,听到身后有人嘀咕:“一个外国大老爷们,叫的哪门子天使?”
“搜狐天使”尼葛洛庞帝
这就是中国互联网的“盗火”阶段。“盗火”这个隐喻,喻示着人和技术的复杂关系。从禁忌中解放出来的知识和智慧,颠覆现状的技术精神、政治力量和艺术灵感,经由互联网走向我们,然而技术如火,网络既创造又破坏。
进入新世纪,网络改变中国人生活的深度和广度,超乎想象。
二十年之前,网络意味着新生活;而二十年之后,网络变成了生活本身。
互联网像催化剂,在促进一拨拨年轻人飞速成熟的同时,也促进社会构成的改变:打破以往的社会资源分配方式,人们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创业机会、前所未有的话语权和前所未有的生活可能性。
2016年,电子工业出版社推出《数字化生存》二十周年纪念版。一位读者给我写信说:二十年前读《数字化生存》,觉得是科幻书;现在读,觉得是历史书。
站在今天回望那个年代,或许我们可以真正理解到底什么是“数字化生存”。它意味着娱乐世界与信息世界充分融合,并且开始具备互动性;它意味着计算机在生活当中从不离场,而你时刻利用这种在场并以之为生活方式和态度;它构成一种平等主义现象,使人们更容易接近,并允许在一个大而多孔的空间内,听到小而孤独的声音;它令组织扁平化,打破传统的中央集权,把大一统的帝国分割为许许多多的家庭工业;它使网络真正的价值越来越和信息无关,而和社区相关。
就像空气和水,数字化生存受到注意,只会因为它的缺席,而不是因为它的存在。1999年,为了在中国推广互联网,曾经有一个非常轰动的“72小时网络生存测试”,在北京、上海、广州寻找志愿者,把他们关在宾馆的房间里,看他们能否仅仅通过互联网而生存。那时,没有淘宝、没有支付宝、没有快递小哥,很多志愿者因为受不了忍饥挨饿,不得不中途退出。2016年,为了向当年致敬,上海做了一个“72小时无网络生存测试”,志愿者在结束后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简直度日如年。
北京青年报关于“72小时网络生存测试”的报道
今天,我们看到数字化生存成为一个过时的东西,人们充满兴奋地谈论的新话题是大数据、物联网、新能源、人工智能、生命科学、太空探索等。计算机和移动设备都越来越索然无味,因为它们将逐渐消失在其他物体中:自清洁衬衫,无人驾驶汽车,服务机器人,智能门把手,乃至吞下一粒就能掌握英语的药丸。用尼葛洛庞帝的话说,我们将住在电脑里,把它们穿在身上,甚至以它们为食。一天一粒计算机,医生远离你。
这样看来,数字化革命仿佛已经结束了。所以尼葛洛庞帝应我之邀,为《数字化生存》二十周年纪念版所写的序的题目叫做Been Digital(《数字化之后》)。真正令人惊讶的变化将出现在别的地方,比如我们如何在这个星球上共同管理自身。
今日数字生活的核心困境之所在:关心数字商业的人数不胜数,但是关心数字社会基本问题的人少而又少。我们需要解决的数字社会基本问题复杂而棘手,比如个人隐私与社会公开性的冲突,商业与社区的冲突,安全与自由的冲突,政府监控与个人自治的冲突,繁荣创意与保护知识产权的冲突,日益包罗万象的网络平台与亟待伸张的用户权利的冲突等等。从这个意义上说,数字化革命远未到结束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