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亲历过那个时代大学的人,总是对那个时代极尽溢美之词,说那个时代大学里有最好的老师和最好的学生,说那是个「白衣飘飘」的年代。
坐落于国贸附近的原工艺美院旧址
张宝华大学生活的回忆要平凡很多,他印象中最深刻的,只是一堂课。
那是他第一次上清华名师常沙娜讲授的传统图案课。这位国内研究敦煌壁画最权威的大师,进入教室后转身就走——教室太脏了。直到张宝华和同学慌忙把教室打扫干净,才把常沙娜先生请回教室。
整堂课前半段,先生一直在讲的是,邋遢的环境里画不出好作品,书桌同样不能杂乱,水应该放在哪里,笔应该放在哪里,稿子应该放在哪里,怎么用水涮笔才不会把水迸出来…
张宝华已经记不清这堂课后面讲的专业内容,但那堂课上关于文具摆放的要求,他一坚持就是30年。
比起专业知识,80年代
大学真正影响他的,是较真的态度。
和80年代大学生摇滚青年比起来,张宝华的大学显得单调。即使是被其他同学当作游玩机会的外地采风,他也只顾着找当地有特色的服装印花,一笔一笔临摹下来。
在大学画了4年印花图案,张宝华只是单纯想把印花设计做下去,直到大四,老师突然告诉成绩排名靠前的张宝华,他能拿到留京指标,赶紧在北京找工作。
那年北京亚运会吉祥物「熊猫盼盼」火遍全国,所有人都想在商品上画个熊猫,张宝华的同学帮别人画盼盼,一个月能挣6000元,而那一年北京市职工平均工资,仅仅221元。
巨额的报酬,张宝华同样唾手可得。然而尽管来自河南的他称不上富裕,平时连公共汽车都舍不得做,去再远的地方也是蹬一辆破自行车,他还是想做印花设计,不想做别的。
蹬着破自行车,毕业的张宝华去北京印染厂报道,那里给他的工资,1个月400元。
80年代的印染厂工人
张宝华和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傅格格不入。工厂分配下来的任务,别人总是卡着工期来做,张宝华总是早早就将图画完。
做完工作的他也并没有像同事一样,喝茶水看报纸,而是继续拿着纸笔,画一些谁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办公室里的人每次看他画自己的东西,总是嬉笑一句:「大学生嘛,跟咱们哪能一样!」
张宝华在画的,是他自己设计的传统图案花型。
上学采风时,他在全国各地见过浩如烟海的的美丽传统图案。工作后他却发现,这些图案从未在现代商品中出现,仿佛根本不存在一般。
白天坐在工厂办公室里作画,下班回家看书,伏案画自己设计的花型直到深夜。每天如此,从不松懈。
这样过了3年,张宝华指间已经被笔磨出老茧,指甲缝也被染得失去本来颜色,长年熬夜作画还让他的头发掉的比同龄人更狠一点。
同事们都当他是个「怪人」,不看电视剧,不闲聊,虽然个性随和,但实在和他没什么可聊的东西。
如果是在现在,人们会用另一个词来评价他——「匠人」。
设计,受困于钱
在北京印染厂工作3年,
每天沉浸在作画中的张宝华也能感受到,工厂不行了。
订单越来越少,工厂里工人的工作也越来越少,只有工厂外的民营企业,变得越来越多。
恰巧北京服装学院希望能找一个有工厂工作经验的大学毕业生任教,几次试讲,张宝华重回大学,做起了老师。
大学任教让他有更多时间研究中国传统图案,做自己的设计。
但是,大学老师的工资也并不高,而他很快就将遇到一次经济危机。
事情起源于北京淘货圣地潘家园,偶尔转转的张宝华,被一个小贩售卖的旧地毯吸引住。
这些
30年代旧地毯上,绘有各种精美传统图案。即使是阅读量巨大,经常去外地采风的张宝华,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些图案。
小贩告诉在摊位前不愿离开的张宝华,更多的地毯,被留在天津。
张宝华95年从天津买来的旧地毯
坐整整半天绿皮火车,从北京站到天津西站,再被小贩用自行车载着走15分钟,等张宝华看见小贩家中堆积的旧地毯,他傻了。
整整800张地毯,每一张上的花纹都精美异常,也是张宝华前所未见。它们能提供的创作素材,超过他手中现有素材的总和。
而且,他有预感,如果今天错过它们,他这辈子就别想再见到了。
根本没砍价,张宝华把身上6000元钱悉数交给小贩,买走200张地毯。几乎是央求着跟小贩说,剩下那600张一定要留着,给他一个月时间。
手头能动用的积蓄还有1万元,张宝华蹬上自己的破自行车,径直冲到朋友家里,让朋友赶紧借他6000元。
朋友以为他出了什么急事,刚要拿钱,就听说借钱是要买旧地毯。朋友脸色瞬间变得阴沉,用「最近手头紧」打发了张宝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