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对我来说,金马《八月》爆冷登顶,其实是替《钢的琴》报了仇,也替我本人弥补了一份遗憾。
首先说《钢的琴》,它亦庄亦谐,视听手法别具一格,不但是“厂矿电影”的杰作,而且在我看来,它还称得上是十年内,国产电影里最出色的三五部精品之一。然而,在2010年的台湾金马奖上,尽管它获得了所有主要奖项的提名,却遗憾地颗粒无收。
而另一方面,本人去年受邀担任西宁First影展的复审评委,得以很早就看到了《八月》。影片恬淡清新,有别于《我11》和《钢的琴》,是“厂矿电影”的新气象。所以,在为它投下了入围终审的一票后,我还特别寄望《八月》能最终获奖。可惜,就像六年前的《钢的琴》在台北一样,《八月》去了西宁,但空手而回。
因此,去年的11月26日晚,《八月》这匹黑马变身金马,我由衷为它台前幕后的创作者们高兴,也深感我们“厂矿子弟”一族,从此又多了一件信物。当然,拿不拿奖,并不是衡量一部电影品质优劣的主要标准。不过,相比起越走越窄的大陆金鸡和香港金像,台湾金马俨然已是“大华语电影”的最高奖。
像《八月》这样本来籍籍无名的新人新作,一举夺魁,既得到了行业的认可,更能帮助影片有机会被更多的人看到。
而且,获奖,终归能让《八月》《钢的琴》(东京电影节最佳男主角)《黑处有什么》(first影展最佳导演)这样的影片,
在中国电影史上留下或浓或淡的一笔,也就能让独树一帜的、轰轰烈烈开始但又黯然收场的“国营厂矿”,留住了一份绘声绘影的民间档案。
▍三
和《钢的琴》一样,《八月》也涉及了国企改制、工人下岗。不过,不同之处在于,“下岗”是《钢的琴》的核心线索,剧情冲突、人物动机,都借此铺陈。影片完美地呈现了一组失业工人的群像,在已废弃的巨型烟囱下、超大厂房里,这群人徒劳地跟命运开战,用破铜烂铁造出了一架不能弹的钢琴,荒谬而浪漫,把同一句“咱们工人有力量”,唱出了彻底相反的两种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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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的琴》电影剧照
而《八月》则没有聚焦于此,它的情绪浓度清淡得多。严格说,《八月》的时代背景,发生在大规模的、甚而成为巨大社会问题的下岗潮之前。影片的主角,是刚刚考上初中的男孩小雷,他若有若无地察觉到了父亲及其同事们的焦虑,但他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实际上,父辈们自己也还懵懵懂懂)。在他所经历的小学的最后一个暑假里,对门楼上的小姐姐越来越漂亮、妈妈种的昙花开了、很老很老的太姥姥去世了、爸爸要去很远的外地出差……如此而已,没有发生什么惊心动魄的大事。
比起《钢的琴》或《我11》,《八月》的最大特征是它的不怨不泣。影片的原名是“昙花”,取自影片中的一段情节,但在创作者张大磊看来,“昙花一现”并不只代表伤感,“绽放过”,其实是一种美好。然而,从创作伊始,他就刻意回避煽情,在剪辑时更放弃了不少情感外露的段落,进而还把片名改成了更中性的“八月”。在黑白影像的提纯下,全片充满了一种“梦回94”的气质,小雷的眼睛在替我们静静地观察,不动声色,不发议论。
当然这或许也跟张大磊的成长背景有关,他是80后,电影厂家属,所以既没有“三线人”王小帅背井离乡、无处为家的漂泊感,也不会像张猛那样身处东北重工业基地,举目所及全是下岗转制的凋敝颓丧。
不像一般的主流剧情电影,《八月》并没有触发整部剧情的“核心事件”,片中最严重最激烈的一场戏,只不过是街坊上的二流子拒捕,然后马上就被公安抓住了,这是与主角、主线都无关的一段闲笔,可是不妨说,
《八月》里的情节,几乎全是闲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