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稍微等等,这里面似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曹操的那封《与孙权书》为何看来如此眼熟?全文很短,不妨整篇引用一下儿:
与孙权书
近者奉辞伐罪,旌麾南指,刘琮束手。今治水军八十万众,方与将军会猎于吴。
如果不是曹操穿越到未来从微信上剽窃了孙大师的妙笔,就是孙大师从曹操那里“借鉴”几段文字,可惜的是
,最“像”文言的几个词几乎全都是从曹操《与孙权书》照搬来的。再加上那句“终看不下去尔”,更让人不得不替孙大师故作文言的能力着急。
但是话说回来,武林中人的单挑对决,真的有必要下战书吗?相信孙大师下战书的原因也是觉得中华武术历史悠久,用这种伪文言能够体现出其中悠久的传统文化韵味。就像今天地方政府搞大型典礼时的祭文总要强作出一篇四六骈俪的文字,哪怕在台上引经据典读错字音也在所不惜。但实际情况是,“战书”这种东西,根本就不是用在武林约架单挑上的。
所谓战书、战表,就是檄文,近代以来也叫宣战书。绝对是要用在最严肃、最庄重的场合的,两国交战才能使用这种文体。《文心雕龙》的作者,古代最著名的文学评价家刘勰在《文心雕龙》里列出一章“檄移”,就这样写檄文:
“凡檄之大体,或述此休明,或叙彼苛虐。指天时,审人事,算强弱,角权势,标蓍龟于前验,悬鞶鉴于已然,虽本国信,实参兵诈。谲诡以驰旨,炜晔以腾说。凡此众条,莫之或违者也。”
因此,这种战书檄文,基本上一发出来就是冲着成为传世经典的目标去的。儒家经典《尚书》中的《汤誓》《牧誓》都是这类战书,用肃穆厚重的语言控诉敌方的罪恶,声明自己兴兵讨伐的理由。譬如《汤誓》中商王成汤在鸣条之战前发表的开战宣言:“格尔众庶,悉听朕言,非台小子,敢行称乱!有夏多罪,天命殛之!”
(白话大概是:你们这帮人好好给我听着,不是老弟我敢犯上作乱,实在是夏国作恶多端,不是个玩意!老天让我灭了它!)
再如《牧誓》中周武王对手下将士连激励带威胁的:“勖哉夫子!尔所弗勖,其于尔躬有戮!”
(白话大概就是:好好干呐你们!要是不好好干,弄不死你的!)
光是读起来就铿锵有力,威武雄壮,如果能听得懂的话,那当然会激励士气。
被孙大师“借鉴”的曹操所处的三国时代,战乱频仍,肯定要找足了理由才能出兵,于是这类战书檄文也就甚嚣尘上,文人也得以从中驰骋才华。譬如陈琳就是位檄文高手。他先是替袁绍写骂曹操的檄文,把曹操祖宗三代骂个遍:“司空曹操祖父腾,故中常侍,与左悺、徐璜并作妖孽,饕餮放横,伤化虐人。父嵩,乞丐携养,因臧买位,舆金辇宝,输货权门,窃盗鼎司,倾覆重器。操赘阉遗丑,本无令德,僄狡锋侠,好乱乐祸……历观古今书籍所载,贪残虐烈无道之臣,于操为甚!”
骂人都能骂出这种水平,不亏一代文豪。后来陈琳投奔曹操,曹操想起那篇骂他檄文的事,问他“你替袁绍写檄文,骂我一个人得了,干嘛连我爸我爷爷也骂在里头?”(卿为本初(袁绍字)移书,但可罪状孤而已,恶恶止其身,何乃上及父祖邪?)陈琳说出了那句辩护名言:“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的这种骂人才能当然不能浪费,曹操又让他写骂别人的檄文,结果其功效不仅仅提振士气,还能治病,檄文写好时,曹操正苦头风病,躺着看陈琳的檄文,一下子起来说,叫道:“此愈我病!”——战书写得好,还能治病的。
除了陈琳的檄文之外,能与《汤誓》《牧誓》一样名列经典,就是被后世视为范本的骆宾王骂武则天的檄文《讨武曌檄》(《代李敬业传檄天下文》)。在“国学”昌盛的当下,估计很多国学班的小孩儿都会背这篇檄文,
这篇檄文中诸如“秽乱春宫”“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这些“名言”,现在都成了有教养的正房太太骂小三的专用语。
据说武则天初看此文时,尚嬉嬉而笑,直到看到最后“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感叹道:“有如此才,而使之沦落不偶,宰相之过也!”清代评论《三国演义》出名的毛宗岗评论道:
“骂人者骂得切中要害,受骂者岂不觉爽乎?”
用最高雅肃穆的辞藻把对手骂到低级贱格的“传统”,直到民国初年还有,其中不得不举出梁启超在护国运动中骂袁世凯的皇皇大作《护国军政府布告袁逆罪状文》,里面不仅骂“国贼袁世凯”“粗质曲材,赋性奸黠,少年放僻,失养正于童蒙,早岁狂游,习鸡鸣于燕市;积其鸣吠之长,遂入高门之窦”,连早年提拔他的李鸿章也一并骂在里面“合肥小李,惊其谲智,谓可任使,稍加提擢,遂蒙茸泽,身起为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