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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维投湖自杀90年:经此世变,义无再辱

新京报书评周刊  · 公众号  · 读书  · 2017-06-02 12:10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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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真正的学者,学术就是生活。除了从事研究、上课之外,在办公室或家中接待来访的学生,还有远道而来的友人,一年后陈寅恪搬来清华园作邻居,王国维有时去他那里坐坐,隔一段时间总要进一次城,逛逛琉璃厂,淘古玩,访旧书。


然而,这一切都是短暂脆弱的,几乎让人来不及品味,人像孤立在梦境边缘的鸟,若有所思,片刻之后便惊飞了,划破凝固的空气。


这个世界的宁静美好总是那么脆弱、虚幻,不堪一击。1926年中秋刚过,长子潜明在上海病逝,王国维痛惜万分,短暂的好时光从此结束了。20年前莫氏夫人逝世,王国维悲痛难解,写下许多悼亡诗,如今老年丧子,更是悲痛欲绝。一切远未结束,半年之间,祸不单行。王国维准备“哀死宁生”,却与多年至交、亲家罗振玉失和,最终导致绝交。生命不仅是痛苦,还让人受尽屈辱。


《王国维家事》

作者:王长明

版本:安徽人民出版社 2013年3月

王国维长女王东明的百年追忆。


有所惧大于死

每一天都可以生,

每一天都可以死


国维在岁末的沉郁哀痛中度过50寿辰,阴郁的1927年新年在北伐战争的鼓角声中到来,哀痛中又加上了恐怖。北伐军攻陷北京,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他们这些前清遗老,恐怕性命难保。

陈寅恪来访,与王国维谈起“中国人之残酷”。一周之内,军阀张作霖绞死了北大教授李大钊(1927年4月6日),革命党处决了湖南大儒叶德辉(1927年4月11日)。都是不祥的预兆,连梁启超这样的新派人物,也准备再次流亡日本。王国维绝望了,生的恐惧大于死的恐惧。

世界残暴疯狂,已经难以理喻。梁启超邀请王国维同去日本避难,王国维拒绝。18年前曾与罗振玉一家流寓东瀛,他不想重复那种生活;陈寅恪劝他到城里躲躲,他的回答简单到“我不能走”;学生邀请他去山西避乱,他问:“没有书,怎么办?”王国维谢绝了所有的好意,不是因为他不能走,而是他根本就不想走。此时,他感到恐惧与厌倦的,不是北京这一个地方,而是整个现世。

有所惧大于死者。王国维生路已绝,死意已决。清华园里人心惶惶,1927年春季学期草草结束,计划提前于6月1日正午开师生叙别会,然后放假,大家各奔东西。叙别会前一天,遗老朋友金梁来访,“平居简默”的王先生,那天竟“忧愤异常”。他们谈话中说起颐和园,王国维感慨:“今日干净土,惟此一湾水耳。”

尘世的最后一夜在平静中睡过,早晨起来,一如既往。他坐到那里,由太太梳理发辫,似乎也没有想过,这是在为另一个世界束装。八点钟到研究院,商量下学期招生的事,然后便雇车去了颐和园。师友门生家人,没有人在他身上看出任何异常。人生原本这样,每一天都可以生,每一天都可以死。

最后的阳光下,王国维抽了一支烟,呼吸之间,烟火明灭,像他那脆弱敏感的生命。万古恒常,短暂的一生不过像是这支纸烟。

随即便是一声水响,在宁静安详中,永远消失。


不过是一介书生

陷入一种政治败局中


王国维投湖那天是那年端午节前两天,人们纷纷将他的死于屈原联系到一起。轻生死者重道义,这是中国的传统,不过王国维倒从未表白自己的死与这位文化先贤有什么因缘。


如果王国维之死若真与屈原之死有某种关联或承继,那么,这个关联点或承继点,一定隐蔽在王国维精神深处。


三十岁前后,王国维经历了人生的双重转型:一是学术上的,从西学转入国学;二是生活上,从独学转入用世。朦胧中,他或许已意识到某种奇异的“宿命”,隐约暗示在他所著的《屈子文学之精神》中。


《王国维:一个人的书房》

作者:王国维

版本:中国华侨出版社 2016年1月

收录王国维《屈子文学之精神》《人间词话》以及关于诸子学说、西方哲学家的评论文章。


王国维说屈原一方面洁身自好,有所不为,这是南人的超脱,另一方面又辗转激愤,为所不能为,这是北人的执著。集南人北人品性于一身,无法既超脱又执著,纠缠不清,执拗不开,总是死路一条。屈子投江,似乎是不可避免的“宿命”。


这是否也是他的“宿命”?


1908年,而立之年的王国维屑眷北上,开始了“南人作北人”之旅。本无心政治的他却在因缘际会中与政治纠缠不清。


他经罗振玉举荐入宫任“学部总务司行走”,实质至多是一名图书管理员。辛亥革命后清室覆亡,王国维入了遗老行列。四年后从日本回来,王国维在上海凭自己的学问谋生,不料罗振玉又帮他谋得个“南书房行走”,再次入宫。


王国维既无明确的政治理想,更无自如的政治能力,无辜让自己的生活陷入一种政治败局中。王国维生平得罗振玉提携,感恩常使他“失去自我”;尴尬的政治人生,多与罗振玉的“挟持”有关。冯玉祥逼宫,废帝避难天津,王国维产生了莫名的“道义感”,竟与罗振玉等遗老相约投神武门御河殉清求死,后来被家人看住了,没能成就“君辱臣死”的大节,却入了遗老行列。他想象自己是个有操守、念旧情的人,君辱臣死,从此成为他无法摆脱的噩梦。


说到头来王国维不过是一介书生,书生本性注定的政治人生,一定是失败而痛苦的。他是一个只有道德理想而没有政治抱负的人,执着于理想,不肯苟合于社会。政治的污浊最终吞食了他的热情,起初厌倦,终于绝望,溥仪出走天津,王国维并未随行,多少算是解脱,但也并不轻松。


王国维当年看出屈子文学精神的内在分裂,却看不出这种分裂必然导致一种文化以及一种“文化所化之人”精神分裂的悲剧结局。


王国维自沉之故,在个人人格的分裂,也在塑造这种人格的文化传统的断裂。在王国维身上,有屈子文学精神的宿命,也有孔子文化精神的宿命。屈原与孔子,都生在一个败落的时代,都代表一种理想化的道德立场,都以“生死抗争”的方式试图匡扶政治拯救世道,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儒家思想是乌托邦式的,这种乌托邦思想在历史中被政治权利伪装成意识形态,成为似是而非的肯定现存秩序的思想。帝王政治与儒家理想之间本质上的对立被小心翼翼地掩盖了,形成一种千年文化幻觉。在这种幻觉中,儒者自以为可以通过为帝王谋家国,实现个人的道德理想。可实际的下场是,或为帝王豢养驱使的走狗,或为帝王逼困抛弃的丧家犬。


王国维墓碑。


“苦难与阳光”之间

只有人的道德,没有非人的道德


王国维的死是完全的被动之死,死亡是一种逃避。


有人在王国维之死中看到自由,死亡之后,没有人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再奴役他再侮辱他。


有人在王国维的自杀中看到奴役,自杀不是勇敢,而是懦弱,附着在自杀之上的任何宏大意义都显得荒诞。


苏格拉底临终时说:“此刻,我去死,你们去活,谁的去处更好,只有神知道。”哲学家的态度似乎较为开明,柏拉图认为不可责备那些因命运坎坷、受尽屈辱艰辛而自杀的人。休谟也是有条件地为自杀辩护,人有权处置自己的生命。


但是,在尊重人、人性、自由精神的启蒙哲学中,自杀是一种软弱的犯罪。康德将伦理学的基础建立在自由前提上,明确谴责自杀轻蔑存于人性中的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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