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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兆言谈《璩家花园》

上海书评  · 公众号  · 读书  · 2024-12-08 0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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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我也觉得这与现代小说的阅读方式有关。古诗文是讲究朗读的,要琅琅上口,但对于现代的小说和散文,我们是用眼睛在读,不是默念,不是心读,而是眼睛扫视过去,很快经过一段话,知其大意。我想,只要不是做精致的文本分析,你都不会逐字细读。在这个过程中,眼睛有自己的符号感觉,对汉字文本尤其如此。面对这种阅读方式,我们表现人物心理混乱,想在节奏上缓一缓,恰恰不需要句子很整饬,而可以啰嗦、赘述、叠加。
其实在扫视的意义上,所有日常的文学阅读都是碎片化的。因此有时候我很羡慕莫言那样的写作,成片地像江河一样泄出来,这是适合眼睛读的。当然我也特别喜欢阿城的文字,极度的细腻、干净,体现汉语的特质,但这样一来,他就写得很少。汪曾祺也是如此,文字太讲究了,尤其是对话。我自己比较认同林斤澜关于写作的一句话:有话则短,无话则长。按我的理解,这里的长短是一个节奏问题。我明白这里是写得特别精彩的地方,我就要快,要短,不要过多停留,因为它本身就精彩,但有的地方恰恰因为不精彩,就把它打磨一下,不能跳过去。我觉得这是高级的技术。
这部小说里,重复作为形式特征还体现在另一个层面:同样的信息(如民有为费教授补发工资出力、天井迟钝、李择佳曾是缝纫小组主力),会在不同章节以不同的表述方式多次出现。由此,小说内部形成了一种循环呼应的感觉。这种处理似乎也契合了这部小说的篇章结构:前六章,对应共和国前三十年历史,时间线在七十年代(奇数章)和十七年时代(偶数章)之间摆动;后六章,对应共和国后四十年历史,时间是线性向前推进的。您这样安排有什么考虑?
叶兆言: 我也想先从阅读的角度来谈。我们过去看电视,都是按节目表,八点播什么,你就看什么,现在完全不是这样了,除了看比赛、晚会这类直播节目,我们都可以按自己的时间,自由选择看什么,而且可以回放、快进、两倍速,自己决定观看的起止点。我希望在今天这个时代,阅读也能如此。一本小说不用按顺序读,随便翻开一章,就可以直接读下去。对于《璩家花园》,我设想的一种情形是,你从接近你出生年份所对应的那一章开始读,或者从接近你父亲出生年份的那里开始,总之,开始的时候可以很随意。当你看完这一章,你或许想知道这之前发生了一些什么,也想知道未来会怎么样,那你就继续往前或往后翻。
如果不是你指出,我自己倒没有特别意识到前一半和后一半章节设置上的区别。这么说吧,我不是一个早慧的孩子,对自己的记忆只能追溯到小学时期。小学以前的经历,似乎都是通过他人反复讲述后才逐渐形成的印象。很多所谓的“童年记忆”,其实未必真的是我记得的。比如,头上摔了个包这件事,如果不是别人说我从幼儿园的床上摔下来,我根本不会记得,只是通过照片才知道头上确实有过一个包。还有尿床、打碎奶瓶的事,大人们经常拿来当笑话讲,听多了,我也以为是真记得,但仔细回想,其实很模糊。我现在越发觉得,这些所谓的童年往事,可能都是别人不断重复后,我才内化为自己的“记忆”。
但从我考大学开始,记忆变得格外清晰,尤其是考上大学以后,时间仿佛顺理成章地向前推进。像什么时候用外汇券、用BP机、看碟,这些事情我都记得很清楚。这部小说进入八十年代以后的部分,和我大学毕业后的记忆是平行的,写那个时期的故事几乎不需要特意整理时间线。这就像你们九十年代出生的人,对二十一世纪的事情记得很清楚,而对于八九十年代,虽然不算完全陌生,但也只是知道一点。《璩家花园》的写作时间线,在某种程度上是以我自己的记忆为标尺,顺着我的记忆线索展开。从八十年代开始,我的记忆逐渐清晰,此后的叙述不需要刻意打乱时间线,否则就像是为了打断时间而打断时间。
其实在这部小说的时间设定上,我还是挺考究的。我之所以让天井出生在1954年,是因为那一届中学毕业生有一个特殊的历史背景:在上海,这一届全部下乡,比如许子东、王安忆都是如此。但南京非常特殊,这批人全部留城,可能因为当时南京有大量工厂,有什么生产需要。这是南京和其他城市不同的地方,也是小说后续情节展开的前提。我自己是1957年出生的,但如果把天井设定为1957年出生就不太合适。我们这一批人是分流的,我太太那时下乡了,而我没下乡。虽然小说是虚构,某些地方即便不够准确也无伤大雅,但在这件事情上,我还是想讲究一些。小说开篇,天井即将进入工厂,由此追溯到他父母的故事,这既是一种记忆的展开,又是一种历史的追究,等到天井结婚以后,后来的历史脉络就自然而然地固定下来了。
小说各章虽然以一个年份命名,但每一章叙述的故事往往会跨越前后几年。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叶兆言: 我想强调的是,年份从来不是孤立的,而是嵌套在前因后果之中。比如,我为什么在小说里突出1964年?因为在我看来,六十年代的激进化正是从这一年开始的。我母亲那时也去农村参加过“四清”,当时许多知识分子已隐隐感到,某种巨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两年之后,局势的发展并没有令他们感到特别意外,只是他们内心愈发惶恐,觉得被波及是迟早的事。我认为,当时的社会节奏更像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几乎没有真正的获利者,每个人或多或少都被裹挟其中。就连那些所谓最得意的人,比如千辛万苦通过推荐进入大学的工农兵大学生,也未必觉得舒坦。当他们好不容易进入大学,却发现伴随高考制度恢复而来的学生,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这让他们感到很受伤。我记得我考进大学时,还目睹双方剑拔弩张,一边强调是靠自己本事考进来的,另一边也委屈:别小看我们,工农兵大学生里也有非常杰出的人。当然,进入八十年代后,金钱似乎逐渐把人拉平了,曾经的各种鄙视链开始模糊。
我认为无论如何,历史都不该被漫画化,也无法被简单化为权力斗争。历史上的受害者同时可能是迫害者,反之亦然。当然很多事情我自己未必有能力说清楚,哪怕是用虚构的故事,所以《璩家花园》在正当中全篇引用了阳腔目连戏《救母》的一折《山河图》。戏中刘氏的一大不幸是,她相信自己是有罪的,并为此一遍遍受苦。她需要被拯救。我想读者在小说里读到这折戏时,会有各自不同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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