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宋厚亮
:教育内容有问题?
易中天
:那是为了阶级斗争的需要。地主做了很多慈善,是有传统的。一旦到了灾年,地主、商人都要把粮食拿出来,熬粥、施粥。民间的这个传统一直有。
宋厚亮
:所以我们往往忽视了一个“下面的问题”,在县政之下,是否主要依靠士绅阶层主持修桥铺路、教育和公益等,以此达到优良的秩序?
易中天
:是,我们传统社会一直严格实行政权只到县,郡县制最基层的就是县。可能是到了明代以后,县官是不能出城的,一旦出城叫做扰民。那么县以下的乡村就是自治。要知道小农经济是男耕女织、四世同堂、聚族而居,各个乡村就是一个宗族组织,严格说宗族组织都是家人,有的富一点,有的穷一点,但是有血缘关系,
慈善是本家族的调节,所以更多还不是我们现在意义上的慈善概念。所以会有慈善这个传统,很自
然。
谈传统商人:富而不贵
宋厚亮
:宋朝之后,尤其明清时期,徽商、晋商等商人群体出现,他们资助各地的民间书院,甚至资助文人学子和艺术家的创作。他们对更为宽广的公益也有很大贡献?
易中天
:对,对。包括民国时期杜月笙这些人都做,资助文化事业。意大利的美第奇家族也是这样。钱多了就会资助文化事业。有人曾做过研究,认为美术史应该写成美术赞助史。没有这些人来赞助,包括皇族、王室、世家大族、巨商,很多艺术品不可能完成,像建筑艺术品、雕塑、壁画,都是需要钱的,自己搞不了。但是
资助和慈善还是两个概念,不能混为一谈
。艺术家可以接受资助,不可以接受慈善,因为在大多数人心目中,接受慈善的应该是弱势群体。
宋厚亮
:资助文化艺术都是公益。
易中天
:对,都是。做公益和做慈善还是不太一样。从心理层面来讲,做慈善是一种爱心,有情感;公益是认为这个事情是有意义的,这个事情需要钱,而做这个事情的又没有钱。做公益更是为了事业,比如文化艺术事业,不能说从事文化艺术事业的人是弱势群体,并不是需要同情和怜悯的对象。
宋厚亮
:自明朝出现了“儒贾”,也就是现在所说的儒商,他们对儒学和文化表现出足够的亲近,结交文人,对社会公益有热情。怎么看独特的儒商?
易中天
:行商坐贾,到处行走的叫商,开店的叫贾。商人亲近儒家文化有两个原因。一个原因是,中国从西周开始,就是一个宗法社会,或叫宗族社会。西周创立了四种制度:经济制度是井田制,政治制度是封建制,社会制度是宗法制,文化制度是礼乐制。秦汉以后,井田制和封建制没有了,但是宗法制和礼乐制完整地保留了下来。
儒家思想与宗法制、小农经济相适应,最适合这个制度。所以商人不能例外,天然地会亲近儒家思想。
第二个原因,独尊儒术以后,历朝历代有一个制度,只有学习儒家的经典才能通过正常的途径走入仕途。而秦汉以后我们的社会就是一个官本位的社会,皇帝、皇族以下,地位最高的就是官员,
我们又是个宗法社会,宗法社会讲的就是光宗耀祖。怎样才能光宗耀祖呢?读书做官
。商人积累了一定的财富之后,说得难听点,就像黑社会要变成“白社会”一样,他们总觉得自己社会地位低下。因为秦汉以后,平民分四等,士农工商。有人说中国历史上是轻商的,其实严格的说不是这样的,对商业这个行当,从来没有哪个王朝会宣布商业是非法的,只是把位置排到最低,是瞧不起商人的。
宋厚亮
:为什么传统中一直瞧不起商人?
易中天
:由于从秦始皇开始到清朝,一直是中央集权,但未必是专制主义,并不是中国历代王朝都是专制主义,应该说开始的时候是集权不专制,但是慢慢的从集权走向专制,从专制走向独裁,到了康熙、雍正的时候完全就是独裁了,不仅是专制而且是独裁了。
这样的制度,是不允许民间资本超过政府的经济力量的,政府非常担心
。
民间资本一旦超过了政府的力量,它就会颠覆政权,因此大量地制造不当舆论,比方说无商不奸、为富不仁。这样的词汇深入人心,以致于很多人一提起商业、商人、商品就认为是贬义词,甚至可以把商业、商品、商人作为一个贬义的前提来问你问题,比方说你对学术商品化怎么看?这个问题实际上已经隐含了贬义在里面,一旦商品化就是无耻的、下流的、没有底线的、不道德的,等等,这是误导。
宋厚亮
:在这样的制度环境中,商人虽然有钱,很难得到真正的尊敬?
易中天
:商人是富而不贵,商人还要想成为“贵人”。汉代规定商人再有钱,不能穿丝绸,不能坐什么车。商人觉得赚了那么多钱都白赚了,所以汉代有个规定是可以买官的,从汉武帝时就开始卖官了,政府的钱不够用了。商人就可以改换身份,像胡雪岩,就是为了换一个黄马褂。
宋厚亮
:所以他也因此受到诟病。
易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