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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平县顺化瑶族乡高孖村瑶族群众摘收香禾糯 | 杨代富 摄
二、糯的社会生命
作为一种粮食作物,糯有其自然生长的周期,它的生长过程充满活力,也被人类赋予许多遐想,体现了糯的社会生命价值。
(一)糯的种植
禾与谷都是对糯的一种称谓,但在南方一些少数民族中,禾与谷却有一定的差异性。谷既可以是糯,也可以是非糯,但禾却特指糯。作为谷的糯,一般用镰刀收割后可以在田间用谷斗脱粒; 作为禾的糯,多为高杆,不易脱粒(以前多在石板上用木棒反复搓揉),只能用摘禾刀一根根摘穗。收割后,常茎对茎向内,穗头向外,一根根叠放在一起,按一定份量(约15 ~ 30公斤)捆扎起来,挂在村寨外面或寨子内粮仓旁的禾晾架上。这一收割方式既减少了晾晒稻谷所需的空间,以及种子混杂的机会,同时也给秋天的村寨增添了一道亮丽的景色。总之,糯稻的栽种、收割、晾晒、仓储、脱粒等有自己一套特定的方式,保留了较为古老的习俗。
贵州黔东南侗寨堂安的陆安华一家人在摘禾穗 | 张小树 摄
茎对茎向内,穗头向外,叠放在一起捆扎起来 | 张小树 摄
陆安华熟练地用着摘禾刀 | 张小树 摄
南方许多少数民族有丰富的传统糯稻种植经验,耕作技术精细。通常一年种一季,讲究稻田与稻种的合理配置,施用杂草畜禽粪便堆沤出来的有机肥。西双版纳傣族民间有种 “卫生田”的习俗, 即不施人畜粪便,认为此举种出来的稻谷祭祀鬼神会触犯神灵,带来不吉。冬季,大多数稻田休耕,以保养肥力。栽插秧后,要经过追肥、管水、中耕薅草、防治病虫害、护秋(稻谷成熟之际,为防止野生动物践踏庄稼和鸟雀啄食谷粒,常用稻草人等方法吓跑或驱赶鸟兽)等管理过程,之后收割打谷、扬秕谷和杂物,晒干储藏,完成一个稻作生产过程。由于糯稻栽种需水量大,一片片稻田,自然也就形成了一个个小的蓄水池,起到了调节气候、清新空气、调节水流量以及补充地下水、河溪水的作用。稻—鱼—鸭或稻—鱼连作方式是一些南方少数民族种植水稻的可持续性方式,体现了人与生境的和谐互动与互惠,有的已被列为世界农业遗产保护名录。
围绕稻的生产过程,南方许多少数民族的社会生活安排,基本上依循稻的自然生长规律而展开,体现了自给自足的有限经济方式,由此我们也看到了稻的生产之重要意义。如有的地区侗族把一年的生产安排编成琵琶歌传唱:
正月莫恋鞋袜,进山砍柴堆放。
二月挖土翻地,铲去杂草畲荒。
三月整理秧田,专候夹梨花放。
四月雨水充沛,赶把旱田山榜。
五月芒种秧茂,耕牛催膘迎战。
六月薅包谷地,棉花粟米勤铲。
七月砍割田坎,谷物免遭鼠殃。
八月摘棉种蒜,及时铲油茶山。
九月霜降摘禾,抢收回寨上晾。
十月禾把下晾,芋头红薯归仓。
冬月工夫稍缓,修补崩塌田塘。
腊月牛头又到,合家团圆齐欢。
年年工夫依旧,四季切莫懒散。
为使作物保持产量,许多从事糯稻生产的民族十分重视选种、育种,傣族民间说:“想胜人换对策,想要增产换稻种。”人们常常隔年就换种,品种多,既便于轮种,也是对抗自然灾害、适应不同生境的重要机制。糯谷籽种采用穗选或片选等方式,届时到田里选取穗数多、颗粒饱满、无空壳和无病虫害的植株,待到成熟时,用摘禾刀连禾带穗一起摘下,并在田里捆成束,然后挑到晒坝或晒席中晾晒干燥后,选择通风条件好、不潮湿、无雨淋的粮仓或禾晾架晾起来,并不时翻晒,避免种子霉烂或受雨水浸湿。春耕时,多在清明后扬去瘪禾,扯去禾须,然后再浸种。稻种的选择和培育,除了块选、穗选以及集市贸易上购买外,人们还通过跨地域、跨村落、跨家族的民间社交活动和年节交际进行交换、引进,到本地后经过驯化或培育,使之逐渐适应该地区的生长环境,从而增加新的稻谷品种,形成品种的多样性,以促进稻谷品种的不断改良。从外来引入的品种往往要经过育种的过程,在一些侗族村寨,这一工作多由老人们来担任。对种子的重视及糯稻品种的多样性,既反映了人们应对不同生态环境在谷物品种上的选择,也反映了糯在民间社会生活中的重要意义。不过,随着社会的发展,目前许多传统品种已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许多人已不会育种,更没有那种通过种子形成的互惠机制与族群互动关系。本土种子的消失不仅使农民失去了保存、种植和交换种子的自由权,同时也将他们纳入 更大更具风险性的市场体系中,加剧了他们对市场的依赖性,也使他们渐渐失去自我主宰命运的权力。此外,还可能带来生物多样性的消失和生态环境危机,使应对灾害的能力减弱,稻种选育的基础愈加狭窄。稻作农耕不仅仅是一种物质资料的生产过程和技术管理,它往往还与性别分工、互助体系、艺术创造、价值取向、道德评价、宗教信仰、仪式过程、抚育方式以及生活方式等文化事项联系起来,构成其特定的稻作文化内涵。我们或许也可以这样说,稻作农耕是建构稻作文化的基石,舍此,我们如谈中国南方许多少数民族文化则会失去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