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其实是要听课的。初中的时候,我并不听语文课,那时,我会把母亲的教学参考书偷带到学校,语文老师在课堂上讲,我就把参考书拿出来在底下看,发现老师讲的,跟参考书上的一字不差。段落大意,中心思想,等等等等。觉得非常好笑,笑过之后,还传给别的同学看。初中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我的这些举动一定全在他眼里。想来他心里气得要命,如果他能够,一定会判我一个“藐视课堂罪”。他对我使了很多小绊子,这是另话。
高中我不这么干了,因为谢老讲的跟参考书完全不同。
不仅跟参考书的内容不同,跟教学大纲的重点也不一样。有的重点他略过,有的非重点的他却详讲。甚至会加入教材里没有的内容。
比如,他讲他的诗歌观。当时正是八十年代后期。我刚刚迷上了“朦胧诗”,所以,很不同意谢老。上课没争论完的,下课就到他办公室继续讲。
其实我也就是看了些文学杂志上对什么顾城啊,车前子啊的解释分析,所以只能跟谢老转述这些搬来的东西。
谢老又喝了一口茶,聊到了写诗。他念起了一首他的七言律诗。他念得抑扬顿错,得意扬扬,身体靠在办公的旧藤椅上,往后仰着。椅子只靠着后面的两只脚承力,看起来,再稍一用劲,椅子就要翻过去了。
我还记得,诗是写黑龙滩的。大约前四句是写以前黑龙滩的风光,后四句是写对黑龙滩的改造。
那个年龄只能听懂这么多,认为是歌颂建设的,心里便存了很大的不屑。
因为争论不过,又看谢老得意的样子,想打断他,冲口而出一句:“谢老头”。一脱口就知道自己错了。平时同学们称他为“谢老”,极个别的时候,在背后笑他迂腐,才会说“谢老头儿”。
我马上接上别的话,谢老好像没有发现这句极不礼貌的称呼,但我还是讪讪的,结束了这场讨论。
心里一直存了点儿疙瘩。
另一堂语文课上,同桌的捣蛋男生拿了我新买的不干胶贴纸,贴到了谢老的背上,同学们哄堂大笑。谢老当时正穿行在课桌间,边走边讲。他不知同学笑什么,还说:咦,今天的大家怎么这么开心?!是都对今天的内容有兴趣吗?我很希望他再走过来,揭掉那张贴纸,但却没有机会。想着他最终会发现那张贴纸,心里又一次存了点儿疙瘩。
这心结一直没有解开,最终没了机会。
高中毕业两年以后,小敏来我学校找我,带来了一个消息:谢老走了。他是自杀的。
小敏知道的也不太多,说,是因为他妻子得了绝症。
这消息让那个年龄的我们,没法理解,也没法接受。现在回想,可能并不是小敏讲的那么简单,只是我们那时只能这样解释。
记得小敏当时想安慰我,说,毕业后,他有时会去见谢老,谢老说,我和小敏,是他最得意的学生。
小敏这么一说,我想起有一次,谢老在周末,布置了一道作文题,叫“论知足长乐”。谢老同时为大家解题,从正面解说了知足长乐。放学后,我跟小敏聊天,说,我完全不同意谢老的说法。都知足了,那怎么进步?从生活到科学,完全是不知足才推动人类的嘛。小敏完全同意我的意思。
点评作文的那天,谢老一进教室,就很高兴,说:“这次有两篇作文写得很好!”他念了这两篇作文,这正是我和小敏的。我和小敏的观点都是从不同角度反对谢老的观点,谢老仍高兴地加以点评。文章归文章,谢老讲完我们的作文之后,
他说,他觉得我和小敏的观点不错,追求科学和真理上,人是不应该知足,但他还是认为,个人生活中,人应该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