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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讲的第一个学生,是女生贾。写作课刚刚开课不久,贾的作品被推荐出来讲评,我请她谈一谈写作的经历,她说我要写的说出来就太残酷了,现在写的都不是我想说的。“有的时候我站在七楼往下看,就想我太累了,看不到希望,要是哪天我扛不住了,干脆就从这儿跳下去,跳下去以后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当时我吓了一跳,我不知道这个贾到底要承受多少压力,她的身高不到一米五,体重也就六十斤左右。
放学以后我跟她一起在校园里走。她告诉我她来自农村,父母已经七十多岁了,都没有劳动能力,她自己身体也不好,她说她要靠助学贷款和自己打工才能把大学读完。我特意找了她的班长,请她关照一下贾。班长人品非常好,在进行助学金评定的时候,他把自己的申请撤下来,把最后的名额给了贾。
两个月以后,也是在写作课上,贾忽然站起来说你们发现了吗,从咱们的教学楼西侧窗口往外看,景色太美了。其实绥化冬天非常长,应该说在很多人眼中,一个北方的小城市,冬天毫无风景可言。但是贾告诉我们,从西侧的窗口往下看,雪上面有落叶,是黄色的,雪化了以后,露出来的草还是绿的。
写作课结束以后,我和贾也还是保持联系,知道她一开始在一个写作学校打工,后来到了一个儿童心理辅导机构工作。寒暑假正是学生放松的时候,也是她最忙最累的时候。但是每次见到她,她都非常高兴。她说她们这个机构的老师先要接受系统培训,她在接受完系统培训之后,既能解决孩子的问题,同时也解决了自己的心理问题。
大学毕业前夕,这个班有很多人向我报告喜讯,有的考上了硕士研究生,有的考上了公务员、事业单位或企业单位,但是贾一直都没有消息,后来我在人人网上就看到了这幅照片。
她告诉我,所有的这些考试她都没有参加,她要回到家乡去工作,要照顾自己的父母。她还跟我说:“老师,四年的助学贷款,我现在就全都还清了。”那种自豪溢于言表。这份成绩单的份量,我想只有贾自己才知道。
在我的学生里,还有一些曾经做过支教生,绥化学院的支教生是到附近的农村中小学教学一个学期,有的还要当班主任。每次有人征求我的意见,我都跟他们说,一定要去,要毫不犹豫地去。
这些孩子在2007年8月份作为第一批支教生到了支教点。学校的情况、条件的艰苦,让他们特别惊讶。咱们就说住,他们有的要住在学校的锅炉房或者仓库里,还有的住在四处漏风的草房里,如果能住到老百姓家里就已经很不错了,但是往往要自己生火取暖,还要自己做饭吃。我要给大家介绍的学生安,她就和食堂的阿姨住在一起。
她们住的小屋在食堂的后面,没有窗子,进门就要上坑,开门一定要开灯,要不然里面伸手不见五指。烟囱从这个小屋里穿过,安每天回去都发现小坑上有很多黑色的盖盖虫。有的同事告诉她,这些虫子有可能是从烟囱里爬出来的,她找了很多报纸把烟囱糊得严严实实,到了晚上小坑上还是虫子。每天睡觉之前安都要把盖盖虫清扫好,但是睡着以后,那些虫子又从四面八方袭击她们。最开始,我的学生需要胆战心惊地隔着几层报纸去捏死那些虫子;后来,她可以直接用手就捏死它们;再后来,工作非常累,她可以眼睛不睁就把它们干掉了。
安还给我讲过一次讨论课。孩子们不知道什么叫讨论课,说得很热闹,越说越远,就是不说和讨论有关的话题。课堂失控,安非常恼火,但是她不舍得骂这些孩子。等这些孩子终于安静下来,安说看来我没有经验,我教不好你们。回到办公室以后,安发现教科书、参考书里面有很多孩子的纸条,这些孩子在纸条里说对不起老师,我们错了,你不要生气,不要不要我们。第二天她批作业的时候,这样的条子还会从作业本里出来。
后来有一个小女孩交给安一张照片,说:“明天我不来上课了,以后我也不来了。”安一听不对,当天晚上就去家访了。她走到了这个家里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孩子妈妈肚子很大,看那样快生了,她家的小坑上还有一个女孩子,两三岁。孩子的爸爸说女孩子上学有什么用啊,干脆让她给她妈妈看孩子算了。安特别生气,直接当着孩子爸爸的面说:“女孩子怎么了,女孩子学到本事照样有出息。你们这样浑浑噩噩过日子,想让孩子跟你一样混吗?”她越说越生气,也不等人家送开门就走。第二天上早课的时候,安在教室里又看见了那个女孩子,她马上过去说:“别让爸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