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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点,我在附近转悠,沿路的餐馆大多还没开门,良山大排档门口却已经忙碌起来。这家大排档和其他馆子不同,后厨就在门面。五六平米的敞开空间很简陋,红砖地,贴砖白墙,几张铝合金台子摆食材和碗碟,热水瓶和煤气罐堆在地上,几个穿白衬衫围围裙的工人埋着头洗菜切菜,准备食材。路人经过,都扭头张望一眼。
我刚走近,就被一声呵斥吓了一跳。
“阿你快点啦!”看起来年纪大点的女人,突然扭头对切菜工人喝了一声。挨了骂的工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妇女,撇下嘴,手上加快速度。
训人的是老板娘阿英,五十多岁,瘦小身材。戴一副珍珠耳钉,小卷发胡乱夹在后脑,发尾在头顶炸散开来。阿英长着一张看起来脾气不大好的脸,肿眼泡,下垂嘴角。她往热水壶里灌水,归置灶台,把切好的空心菜按分量码进菜盘,手上忙个不停,露出一副被活催促的急躁神情。
阿英年轻时是国营食品厂工人,后来下岗了,在家附近租了个店面干大排档。她请了一个帮工,自己下厨。那是21年前,整条街上就这一家海鲜大排档,后来游客多起来了,街上开起一家又一家大排档,几乎每家都生意红火。干了十几年,这家店连个招牌都没有,可口碑传出去了,客人说,没招牌,店都找不着。她才随意起了个名字,挂出招牌。
阿英不善言辞,我换着角度问,过去二十多年的事,她三言两语就说完了。我猜她普通话说着别扭,便告诉她我也是厦门人,能听厦门话。她舒了口气,又接着说:“刚开始才两个桌,我也怕怕的,不知道有没有客人。后来人家客人一直给我吹吹吹,客人都说是手机上看到的。都是人家给我吹的啦,什么《海峡导报》也有,上海电视台那个谁也有来拍,还来给我按公章。”
“什么公章?”我问。
她指给我看外墙上一个小小的印章。原来是一个美食节目的名字,那档节目会在每期拍完之后在餐馆盖个印,大概是美味认证的意思。
另一件让阿英津津乐道的事是厦大教授的光顾。几年前,有几个厦大教授来店里吃饭,吃完饭,客人跟她说:“你们环境不好(简陋)但卫生很好”。原来,客人留意了店里放在柜子上的瓶瓶罐罐,食用油、酱油都是原装的。阿英指着街对面的粮油批发店,“都是在那里买的原装的最好的,我都不买散装的”,又指指架子上的酱油罐,“他们都有给我偷拍哦。”
没说两句,阿英又回到店里捡活忙起来,“做老板就要像我们这么勤快才能赚到钱。不能说包背一个,高跟鞋穿一双,来这里走走就来收款啦。”良山大排档五点开始营业,还有十几分钟,店门口已经排了好些人。食材一一处理好就摆上了台面,花蛤和老蛏盛在水盆里,晶透的小管,张着嘴的黄花鱼,一条一条整齐地码着,悬着的灯泡把海产照得亮晶晶的,几条扁扁的皇帝鱼,还在一下一下地扇着鳃喘气。
五点一放人,店里九张桌就坐满了。大排档营业靠翻台,良山不让人赖着喝酒,每天十点多,菜卖完了,准时关门。阿英说,客人“很乖的”,吃完就走。
店里没有菜单,客人在门口排队,指着食材点菜。我把爸妈喊来吃饭,点了黄花鱼做酱油水。
阿英看着单子安排工人备菜,食材配料切配好,码进菜盘,她再按着顺序摆到厨师手边。她把蒸螃蟹的数量弄错了,也被工人吼了几句,就臭着脸,不说话。厨子是一高一矮两个男人,在锅前一站跟钉住了似的,脚下一部不挪,手却很快,烟熏火燎里一盘菜接着一盘菜盛出来。
高个厨子做酱油水黄花鱼。热开水刷过锅,大勺舀油,油热了下姜蒜爆香,一倒盘子三条小黄鱼滑进锅里,大勺划拉两下,舀酱油,加水滚开。餐馆里锅热火大,煮个两分钟上下就好了,撒葱和点缀颜色的一两块番茄,就盛盘了。
看起来,酱油水真是太容易做了,我觉得我也可以试试。
小黄花鱼吃起来很细嫩。阿英走过来交代:“一定要趁热吃才好吃。”妈妈夸赞店里的鱼新鲜,问她,是不是八市进的食材。阿英的店就在厦门第八市场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