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940年代,美国心理学家克拉克兄弟曾经做过一个研究,把两个洋娃娃(一个黑人,一个白人)给两个小朋友看(一个黑人,一个白人),然后问他们,想跟哪一个洋娃娃玩,哪个洋娃娃更漂亮更好看。不出所料的是白人小孩几乎全部都选择了白人洋娃娃,出人意料的是大部份的黑人小孩也选择了白人洋娃娃玩,并认为这个洋娃娃较好。显然,对于上世纪40年代的黑人小孩来说,“我的”和“好的”之间隔着十万八千里,这种强烈的自我否定,以及想要成为别人的愿望,正是自我认同出现严重失衡的后果。据说,“黑就是美”的观念要到1960年代民权运动之后才逐渐在黑人意识中扎下根来。
“我的”当然不必然就是“好的”,但是如果反过来认为“我的就是好的”无非是敝帚自珍式的阿Q心理,又未免稍显表浅。
法国大革命之前,英国人埃德蒙.柏克曾经在凡尔赛宫亲眼目睹过路易十六的妻子,当时的她“充满活力、光彩和喜悦,犹若启明星,璀璨夺目。”十七年后,这个柏克眼里纤尘不染、完美无瑕的王后在“暴徒”的威逼中服下毒汁,柏克内心的愤懑可想而知:“欧洲的光荣已往矣,那种对名分和女性的耿耿忠诚,那种自豪的屈服,那种富于尊严的依顺,那种即使在奴役制度中也能使高尚的自由精神不致失坠的心灵依附,所有这些,我们永远永远看不到了。”
显然,柏克哀婉的不单单是法国王后的香消玉殒,更是那个属于他的生活世界——如骑士精神、贵族生活等等一整套行为系统和情感模式——的烟消云散。1927年6月2日,国学大师王国维在颐和园的昆明湖投湖自尽,陈寅恪评论其为“文化殉节”,所谓“凡一种文化值衰落之时,为此文化所化之人必感苦痛,其表现此文化之程量愈宏,则其所受之苦痛亦愈甚;迨既达极深之度,殆非出于自杀无以求一己之心安而义尽也。”
好的东西总是相对于一个特定的参照系,在人文世界里,这个特定的参照系常常以第一人称的形式出现——“好的东西”就是“对我(们)而言是好的”。“我的”与“好的”之间的关联性,在柏克和王国维这些处于历史转折处的文化人这里,显然要比敝帚自珍来的更加深沉和厚重。
每个人都有许多张面具,个体的自我认同会随着情境的变化而变化。一个哲学院的女教授在和中学闺蜜“饭罪”时,哲学家的视角会咕咚咕咚地往外冒;当她参加一群大老爷们为主的学术会议时,女性意识兴许就会凸现出来;如果这场会议发生在法国巴黎,黄种人或者中国人的自我认同没准就盖过了女性以及法学家。显然,在所有这些身份里,“哲学教授”是一个经过后天努力而获得的社会角色,假使有一天她厌倦了学院生活,完全可以脱离这个身份。但是种族(黄种人)和性别(女性)这样的社会分类,它们是被先天所规范的,而不是后天可获得的,这样的身份认同没有出口可言,哪怕有人实现了事实上的脱离,比如迈克尔.杰克逊,心理学家认为这种脱离在心理上也还是不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