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来荣成干船的,哪一个背后没有故事。
这个看上去有250斤的甲子是90年的,今年才三十三岁,但是干了十一年的船。他身子胖,但是有的是力气,手臂粗的铁链子,用他的话来说“甩起来跟玩似的”。
他的手很灵活。每次船上有什么零活,他都干得很利索。谁能想到,一个250斤的大汉用针穿起网来比女人还快。他年纪小,但是经历不少,他说,干船之前一百五十斤,干船之后二百五十斤。这位是在刀口上长肉的人,脸上和脑袋上都是刀疤,大腿上还有很长的一条疤。他以前走南闯北,身上有着不少故事。一天的工资并不高,却冒着生命危险,常年在船上讨生活。
在这条渔船上出海的第一天末尾,我的内心就打了退堂鼓,冒冒失失上了拖网船,却没想到船上有夺命的绳索和钩子。
我向船员们吐露了想法:“我不想干了,这个对我来说太危险了。我倒不是怕出力气,但是下网需要经验和技术,这个我干不来”。
船员们一听就不乐意了,吵吵起来,后来我才知道,因为每条船上干活的人就这么多,所有人的工资都是固定的,我不干了就意味着他们的工作量会增加。
后来,在船员们的协商下,我就负责在前台拣鱼,这据说是一项力气活,我并不排斥。
“叮叮叮…”一阵低沉又刺耳的铃声凌晨五点将我从睡梦中强制唤醒,这是我在渔船上的第二天。
船上的工作和陆地上不一样,在陆地上干活,人们一般都有规律地作息,然而在船上,干活的铃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响起,可能是半夜,可能是凌晨,可能是正午,或者晚上。一切时间都是零碎的,没有完整的闲暇,睡眠也不自由。船上的作业没有太多规律可言。
就像打仗的号角,铃声一响,全员出动。不管当时有没有休息好,有没有吃饭,打铃就得行动,干完活才能休息或者吃饭,而休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铃声打断。
甲板上,钩子晃来晃去,各种喊叫和奔忙,我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不一会儿,我的胃里开始翻涌,闻着轮机舱冒出来的味儿,忍了一会儿,终于吐了。接着就是不间断的反胃和呕吐。
浑身像是被无数条蚯蚓拉扯着,恶心又无力,一想着还要连续干六七个小时,心里又一次打了退堂鼓。
我脱了雨衣雨裤,往床上一躺,恶心的感觉就像海浪,一波又一波,反复呕吐了好几次,早上吃的东西吐了个精光。
过了一会,船长过来了,问了问我怎么样,劝我继续干。我缓了缓,感觉可以了,下去干了收尾的活。浑身还是像拉丝,有力气但使不上。活干完了回到了船舱,船友们开始吃饭,我一点也吃不下,在床上躺着,听着船友们的对话,咂摸着里面的阴阳怪气:
“搁以前,你不干活,把人往铁门里一锁,扔几个馒头和白菜,关上七八天。”
“把人往冻舱里一放,老板买了双份保险”
“搁厉害的船长,早就拿东西招呼上了。”
我知道他们这是在吓唬我,我签的是劳动合同,不是卖身契。但是,在以前,他们说的也都是实情,那时候渔船上有各种潜规则,你晕船干不了活,他们是不会管你的,生死由命。
我2017年第一次上船,也是从第二天开始晕船,比现在难受多了,船友一开始还送饭下来,后来就不管了,我饿得不行,只能自己爬到厨房啃馒头。
到了下午,我负责在舱底码垛,是我以前在收货船上干过的活,因此驾轻就熟,也慢慢获得了船友的一些尊重,但是回到舱里,没一会又吐了。
晚饭我照常没去,甲子人热心,劝我吃一点,不然第二天没劲。但我依旧什么也不想吃。晚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临睡前,又吃了一个苹果和自己带的糖,心想,偷偷带几个鸡腿也好,可以度过这个艰难时刻。
任何时候,安全第一,工作第二,这是在外务工必须牢记的原则。
第三天早上,我感觉身体开始逐渐找回掌控感。船长说,“再坚持个两三天,就什么问题也没有了。”
上午,对面那条船过包了。要匀给我们半包。没办法,只能干!
拣虾,装盘,冷冻,每个人一个环节,我和另外一个新手负责拣鱼,这是最累的活。
船上的活是公平的,老手和甲子还有大车二车负责一些技术性的活,走在最前线,我们这些新手相应的就在后面干一些体力活,弥补技术上的不足。
干了一会,又来了一个新手,一问年龄,竟然58岁了。问他这么大为啥还来干这个,只得了一句:“没办法”。
下午力气渐渐恢复了,身体开始属于自己。这种感觉像是重新回到了陆地。躺在床上,摇摇晃晃的海浪不再是折磨人的魔咒,而成了舒服的摇篮。只是大脑还不能松懈,在船上很多地方还不熟悉,稍不留神就有可能受伤或者更坏的结果。
晚上吃晚饭的时候,甲子在饭桌上又开始说起了他在船上的危险经历。
“有一回,由于和渔捞沟通不到位,本来绞机应该停了,但是没停,大副被挤在船角,缆绳在他身上溜过,耳朵直接没了,挡着的胳膊也断了,腹部也卡伤了,就差没死掉。”
下网收网,甲板上是危险区域,吃饭的时候船长过来训斥了今天来的新手老头,“下网的时候别往后面(甲板)跑,老手有时候都犯迷糊,小心有命挣钱没命花。”随后,嘱咐了几个老手,让他们照顾点我们这几个新手。
以前听过不少新手遭殃的事,比如,船长拉线钓了一条大鱼,鱼竿断了,船长大喊“抓住抓住”,于是就有新手扑上去,手套都不带,结果手掌被鱼线割了深深的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