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你必须卖掉这座房子,”你妈妈说,“房子需要太多照料,需要各种开支,而你现在甚至难以照料自己,你唯一的去处是,”你妈妈说,“住进生活助理院。”
12月12日,2017年
诺亚和蛋,一起来了。
两人是你多年的律师伙伴,你们各自独立开业,一起租下办公室,同时分租给其他八位律师。有时候你和诺亚、有时候和蛋合作案子。斯蒂夫你非常信任他俩,两个月前,你第一次中风的时候,皮特立刻飞来,你不能说话,皮特问,你摇头,点头。问到蛋,你点头,问到诺亚,你坚定地点头。皮特知道现在必须和这两个人紧密合作,了结你突然剩下的律师业务。
皮特为首,大卫为副,你妈妈和你妹妹珍妮,安排与诺亚和蛋谈话的座位。座位是有讲究的,你的家人坐一边。
你的秘书帕翠斯先来了,她从你的办公室抱回你的商务账本,办公室人来人往,你商务账本里有不少钱,任何人可能模仿你的笔迹签支票。
帕翠丝穿黑色衣裙,黑色羊毛大衣,镶嵌细银珠的黑色高跟鞋,这套哀悼的黑色服装,淹没了她漆黑的肤色。帕翠丝二十七岁,是你年初时候新雇佣的,帕翠丝爱自作主张,支票出错误,你生着病,我开车带你到银行纠正她犯的错误,帕翠丝拼写错误很多(“黑人说话方式影响到写作表达”,你说)。帕翠丝请教问题,你喜欢爱问的年轻人,但是她问了旧的,又出新错。(辞退她?我背后问你。“再试试……”你说。你欣赏帕翠丝干过刑事调查的小活,“在体系内部工作过的,和没有接触过体系的是不一样的。”)帕翠丝穿着招展,天天换衣服,各种名牌,她说救世军寄卖店买的,十块钱一件。“有品位最重要,谁在意是哪里买的,”你鼓励她说。也许你像我一样注意到她的羊毛大衣被虫子啃的小洞,你不说。你看到她跟大厦警卫打招呼拥抱,你说,“我们的帕翠丝到处有人缘。”
皮特劈头盘问帕翠丝:“你为谁干活?”
“我为斯蒂夫干活。”
皮特必须弄清楚,她不为诺亚和蛋工作,她不会为不同利益摆弄是非,弄清这一点,皮特让帕翠丝赶紧离开,他不希望马上要到的诺亚和蛋看到她先来过了。
“我明白。”帕翠丝老练地点头,立刻走掉。但她手机报告我,蛋的秘书送她新的大案律师调查费账单,蛋坚持他多花三千美金。
大卫和珍妮,把餐厅的椅子搬到客厅,为诺亚和蛋的律师来访,摆设好讨论阵势。
皮特是银行家,大卫是房地产代理,你八十九岁的妈妈是退休的房地产代理,她是波士顿销售业绩的传奇,她前年才退休,比大卫更懂行,你妹妹当了半辈子国际旅馆市场总监,全世界飞行,你的家人都在商在行,深懂如何处理人事,处理资本主义人事,我甚至不大懂人事谈话技巧,我一直有你,我突然没有你了。
诺亚和蛋来了,诺亚先到,蛋后到,坐在你家人布置的椅子里,并排坐着,都是黑色大衣,矮胖的诺亚和白发的蛋,显得分不出彼此。皮特和大卫坐对面,并排坐着,你妈妈你妹妹坐在两者之间的长沙发,我坐沙发后面的一把椅子,默默地听。
皮特担心斯蒂夫你的办公室房租,你走了,还有将近两年的办公室租赁合约怎么办?
两人表示,你是最亲密的多年伙伴,一定处理好你身后的业务。
没有人提到斯蒂夫你的大案支票。
我默默着。一字没提。
因为斯蒂夫你知道,现在只有我知道,这两位和你一个办公走廊的律师,律师诺亚根本不知道这个案子,不知道有这张一百万美金的支票。和你合作这个案子的律师蛋特别要对诺亚保密,斯蒂夫你同意的。我不知道诺亚的不知道,还能保持多久。
他们先后到来,一起走了。
我们不能让斯蒂夫你留在医院冰冷的停尸间。根据医院给的后事服务手册,我们联系了一家殡仪馆,请他们把你立刻接过去。
斯蒂夫你走之后,在ICU接待室,你的家人讨论了你的后事料理。
我说,“斯蒂夫想回家,想安息在他爸爸身边。”
我听你家人短促讨论,从南方把遗体运回波士顿太贵了。火化。我不知道斯蒂夫你想被火化吗?但是我似乎没有权力要求,没有能力讨论,你和他们都是天主教徒,而我不是,这时候我格外地意识到,虽然我在美国住了二十九年了,但是我不懂美国文化规矩,不懂天主教规矩,不知道究竟怎么处理我的斯蒂夫你的后事是合适的,我丝毫不要冒犯了你的家人和宗教习俗,你非常爱妈妈和弟弟妹妹。
我只是重复说:“斯蒂夫想回家,想安息在爸爸身边。”
我只知道,这是我唯一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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