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在这凝固的瞬间,人物的感官证词荒诞不经,语言支离破碎,思维等同于沉默:“我还是直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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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我不忍心直接说出我们所看到的……读者看到的文字甚至无法暗示景象本身的可怕。”
为了理解他们的处境,洛夫克拉夫特笔下的人物在最后的绝望中诉诸了一种本质上是否定的语言,即否定神学的语言:
如果迷雾足够稀薄,我们回过头去,本以为会看到一个可怕的、令人难以置信的实体;但我们对那个实体已经有了一个清晰的概念。我们看到的——因为迷雾确实太稀薄了——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东西,而且更加狰狞可恶。它完全客观地体现了奇幻小说家笔下的 “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这就是魔幻的时刻,一个莫名其妙地走向一边(它必须被接受,但又不能不被接受),又神奇地偏向另一边(必须有某种解释,无论是科学解释还是其他解释)的时刻。在这种语言和思想的天启式寂静中,结果是一切都无处不在的寂静,只有一个界限在偷偷摸摸、潜滋暗长地显露出来。洛夫克拉夫特的故事中充满了这样的启示,这些启示通过华丽的辞章表达出来,而华丽辞章已成为怪诞故事的标志。与此同时,这些启示又指向洛夫克拉夫特笔下的人物只能否定表达的极限:超越、不可名状、无名之物等等。
在托多罗夫看来,魔幻呈现出一个分叉——要么接受看似例外的事物,但必须重新思考——托多罗夫称之为 “奇迹”);要么为看似例外的事物找到合理的解释,自然法则和社会规范保持不变(“不可思议”)。
然而,托多罗夫对媒体在这一分叉中扮演的角色只字未提,对媒体本身如何成为通向奇妙或不可思议的渠道也只字未提。总之,“奇迹”是如何产生的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在托多罗夫的分析中,超自然现象是被媒介化的,而且从定义上说它是被媒介化的,这是理所当然的。同时,在我们迄今为止所举的例子中,经历过梦幻的人物几乎都会遇到失语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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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而言之,超自然恐怖小说中的梦幻具有天启式神秘主义的结构。 洛夫克拉夫特、阿尔杰农·布莱克伍德
(
Algernon Blackwood
)
或泉镜花
(
Izumi Kyoka
)
等作家笔下的人物以“通过否定”的方式体验奇幻;就像伪狄奥尼修斯一样,他们只能诉诸否定之否定,或者诉诸充满虚无和自相矛盾的段落。剩下的就是这种赤裸裸的媒介活动,一种几乎立即否定自身的媒介活动。
这种将冥想转向自身的观点不仅在伪狄奥尼修斯等早期神秘主义思想家那里得到了表达,而且在后来以天启传统为基础的神秘主义思想家那里得到了进一步的扩展。埃克哈特大师的布道就是一个例子。艾克哈特经常使用中高级德语术语
niht
及其同义词
来描述有形生物和无形神性的 “无 ”或 “虚无”。在一次布道中,埃克哈特大师从《使徒行传》
9:8
的一段话(“保罗从地上爬起来,睁开眼睛什么也没有看见”)中得出
了
niht
一
词的两种基本含义。
第一种是“虚无”的生物的“无”(在这个意义上,生物是“虚无”的,因为它们在时间和世界中被创造为“流入”和“流出”,被创造为 “来 ”和 “去”;但同时,生物也是“无”的,因为它们建立在原始的、先在的、非存在的基础之上)。“虚无”,正如我们所注意到的,是道德神学的概念;这个意义上的“虚无”既是私人化的意义,也是缩减的意义。第二种意义与神性的“无”有关(神的“无”是时间、空间和方式之外的“无”;只要神不是其他存在物中的存在物,神就是“无”)。但是,埃克哈特甚至将“神”
(
niht
)
一词的第二种意义扩展到了他所说的“神性”(
Gottheit
)
,在神性中,神是纯粹神性的,神没有任何属性、特性,甚至名称(埃克哈特大师神秘地称之为“太一”)。 神性与“存在 ”或 “非存在 ”的范畴毫无关系。在一次布道中,埃克哈特断言:“上帝是一切,是太一。”在其他地方,他指出神性是 “非神、非灵、非人、非影像;相反,祂是纯粹的、清澈的、脱离了一切二元性的‘一’”。
第二种意义上的“无”既是最高级的,也是无效的。
一方面,是生物生命的虚无,是短暂和暂时的非实体性,是人类在其生物性中的虚无。另一方面,还有神性的无,即超越一切的无,包括“有”与“无”、“存在”与“非存在”的二元对立。 神性中介的问题导致了一种两难境地,即两种中介之间的岔路口:要么与神性没有关系,要么与神性有一种纯粹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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